2012年1月25日 星期三

哀悼的卻是自己

專科五年級那年的除夕夜,我成功地逃離家族,一個人度過。
我欺騙了媽媽與祖母,分別告訴她們我將在對方家中過年,但實際上卻沒有,在租屋處準備一個人度過。那是第一次我成功地擺脫了麻煩而且複雜的家族,在理應熱鬧團圓的時刻缺席,自行擁抱孤獨、享受獨處。
因為父母離異之故,我成長過程中總是被片面地分配該陪媽媽多久、該陪祖母多久。性格乖僻的我,與兩邊的家族關係都屬平淡,春節過年是我最感困擾的時候,總是必須輪流在兩家過年。雖然親戚來來去去好不熱鬧,我卻更感寂寞,覺得自己不在更好。出社會之後,我有了很多理由迴避掉這種場合:總是跟媽媽說要工作而不在除夕返家,跟奶奶家那邊也在四年前斷了聯繫。
那個初次脫身成功的除夕夜,最後謊言終究還是被媽媽識破了,在我看安哲羅普洛斯導演的《永遠的一天》VCD時,媽媽打來責問我為何不願回家。五專時我與媽媽關係緊張,我只顧著邁開步伐走上自己選擇的路向,對於她的擔心,無論是作為一個母親或者更實際一點說,作為我經濟後盾的意見,我一律覺得厭煩,並亟思違逆、反抗、不留一點餘地。
當時的我渴望自由,雖然不甚明白那滋味到底如何,但對於任何阻礙我追尋自由的人,都嗤之以鼻,沒有任何灰色地帶。那天我和媽媽在電話中無可避免地起了嚴重爭執,現在早已忘記講了什麼,只記得按了暫停的銀幕上,映著我在那個時候以為的自由的模樣,是那種我們一看便能指認出,來自希臘的那種藍,對比著話筒兩端難堪的沉默,我只有更加無言以對。
今天得知安哲羅普洛斯導演車禍身亡的消息,便想起那個除夕夜。《永遠的一天》後來我重看了好多次,著迷於片中所呈現出來的任何事物,嚴格說起來,導演並不是想要透過他的電影告訴我什麼,但瀰漫電影的符號、象徵、隱喻,全都指向生命的謎題,讓剛滿二十歲的我,對於未可知的生命與自由,燃起了追尋的慾望。
五專畢業後,我接著前往中、北部讀大學,某個意義上我獲得了自由,也順序看完了《霧中風景》、《尤里西斯生命之旅》 與 《流浪藝人》,但除此之外便無其他。安哲羅普洛斯新創作的希臘三部曲:第一部《悲傷草原》與第二部《時間之塵》我都沒有看,並非想等到三部均出完再一齊看,若是,我將會因為再也無法等到第三部而深感遺憾。沒有看的原因純粹只是我把多出來的自由虛擲了,不再對於生命之謎感到好奇,放棄了追尋,人生宛如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