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30日 星期二

一頁台北的最大成就是幽默感

《一頁台北》在高雄威秀的特映會充滿了歡笑,誠品書店的員工們看著自己工作的熟悉現場出現在銀幕上,心情雀躍萬分,雖然暗自覺得郭采潔這種工作表現可能會在考核中被打一分而領不到年終獎金,不過也不是不能區分虛構故事與現實之間必然出現的落差。

《一頁台北》幸好有還不錯的幽默感,讓人對其薄弱的劇情結構可以一笑置之。不如說這部電影的企圖就是使觀眾放鬆心情,看著銀幕上天馬行空的人物與其脫線白目的行動,無防備地笑出聲來。它從頭到尾就不是一部認真的電影,對於敘事的鬆散、欠缺邏輯豪不在意,無意義的對白更是充斥整部作品,那麼為何卻並不令人討厭呢?

我想是劇組成功地捕捉到並呈現出屬於台北城的空氣,其中包含著表面上的多元文化,以及無形秩序規範之下年輕人的無所事事。所謂表面上的多元文化要形容的話就像是黏附在皮膚上的「仙」一樣,完全看不到現實政治的一根毛髮,就更別說那些因為現實政治的利益交換與黑箱運作而犧牲的許多族群的身影了,而這嚴格說起來正是台北之所以還保有多元性格的重要風景。

但是就如前面說的,跟這部電影認真就失敗了,從劇中人物的年齡層分布就可以知道,劇組要呈現的無非是當代年輕人的觸感與視野,誠品書店、師大夜市如此浪漫甜美,無負擔的歡笑,構成一部十足的娛樂電影。看電影的時候我與萬桑坐在隔著一條走道的兩個相鄰的位置,電影放映中不時聽到萬桑的歡笑聲與即時評論,但是我卻完全不覺得有所干擾,反而像在家看電視一樣,有種一家和樂的感覺。

男女主角的表現乏善可陳,反而是配角們在呈現喜劇性的演技上,令我激賞。喜劇的演出需要天份,也得與平庸的搞笑有所區隔,這些演員將是往後台灣發展娛樂電影的重要資產,也正是本片最優秀最值得稱讚的地方。

電影在敦南書店的一場群舞中落幕,男女主角在中間,面對面地跳起舞來,襯托他們的是穿著各異,象徵在台北生活的各行各業多元的群像,他們面無表情慢動作地舞動著身體,這令我很難不聯想到他是在向偉大的塚本監督致敬。塚本監督是著名的社會寫實派色情片導演,在以女優為主的色情片產業中,他是少數幾位具有辨識度的大導演,他最具有特色的導演手法,無非是在每一段劇情結束之後,讓登場人物全裸站成一排,然後搭配著緩慢的背影音樂,扭動著各自的身體,這個橋段的官能性簡直高到破表,也是塚本監督邁向偉大之路的神來之手。《一頁台北》劇組透過這個向塚本監督致敬的橋段,呈現了前面八十分鐘都未加著墨的台北情慾,也是值得一提的生花妙筆。

2010年3月29日 星期一

見城徹與唐澤壽明

村上龍的《興趣無用論》如果認真點讀,大約一個鐘頭就能讀完。並沒有太多吸引我的新穎想法,有些對全球政經生態的分析雖有趣,然礙於篇幅(一篇文約千字以內),難以充分伸展。開宗明義的第一篇文「興趣無用論」,從標題開始挑起讀者的好奇心,但其實讀到底會發現,他所倡議的,其實就是「人生志業」的觀念。作者云興趣是老人才能經營的事業,仍處於勞動人口的你我,必須把諸如電影欣賞、運動競技、筆墨技法、花藝創新等原本被視為興趣的事,重新視為工作的一部分。他這裡所謂的「工作」,指的就是每個個體的自我創造。

興趣不會使人感到痛苦,而工作的反復、高同質性,以及工作中所需的與人的協調或衝撞,常使人煩悶萬分到想去撞牆。這讓我想到自己身為道草事務所所長的這個身份,也是如此這般。我從未將看電影、看書、聽音樂、看女優當成我的興趣(雖然被人問起時的官方說法多是如此),所以才會忝不知恥地自稱所長,所長的痛苦很多,以去年而言,由於想要盡可能地看日本電影與電視劇,即使演員毫無演技、影像毫無魅力,還是強迫自己硬吃進去。說這個不是在自滿,不過偶爾看到了感動我的東西,那種幸福感簡直難以比擬,就像在荒原中看見一朵盛開的花一樣吧。

由於人的時間有限,正確地來說是,我們仍五感健全四肢發達的時間有一天會難堪地結束,在那之前,不是應該把握每一刻去做對自己而言不做會死的事情嗎?許多人對所長以及本部落格的關切,我都看在眼裡,覺得很榮幸的同時也因辜負大家的等待而感到抱歉,在此跟對象難以定義的讀者報告,最近幾個月由於每天都被許多素材圍繞,書、電影、日劇與音樂,這麼一直向下挖掘的行為使人上癮,是這次超過兩個月沒有更新事務所動態的一個原因。

另外一個原因又說來話長了。關鍵是唐澤壽明。《白色巨塔》對人類慾望的描寫至深讓我完全無法招架,回憶二十九年來,我從未像財前五郎那樣,用力地想要去抓住什麼,所以他的每一個姿態對我而言都是震撼。以下是祕話,我只對一個人講過,在此公開。一次騎車上班途中,我照例自己哼著音樂,自顧自地想像與獲得感動。那天我哼的是財前五郎手術前自我冥想時的配樂──華格納「唐懷瑟序曲」。不知怎地,我一邊哼到此曲的高潮處,腦中竟浮現西裝筆挺的唐澤壽明/財前五郎,但他的雙手已幻化成翅膀,正隨著樂曲的旋律用力地擺動。但結果他真的盡力了,卻還是無法飛起來。我恍然大悟,原來會飛翔的人,只存在於想像之中,這讓我激動不已、熱淚盈眶,至今仍不明原因。我猜當時的我應該是為了想像與現實總是難以融合這個現狀而感到悲痛吧,但這只是猜測而已。

《白色巨塔》後,我開始對唐澤壽明這個演員好奇,於是找到了他的自傳《兩個人》,閱讀後更加地佩服他了。對照他的文字,以及銀幕上的表現,我確認了一件事:原來心中擁有完成某件事的執念,真的能讓人達成原本不可能完成的功業。之後一兩個月,因擔心自己看錯人,我又陸續看了唐澤不同時期的兩部作品《東京仙履奇緣》與《不毛地帶》,結論是,這個從國中起便放棄正規教育途徑並從原生家庭離家出走,憑藉著一股想要成為演員的野心,從新宿的迪斯可舞廳與演員訓練班,在不斷的挫折中,終於逐漸嶄露頭角的演員,是個了不起的真貨。

於是這就更讓我喪失更新此部落格的動機了,雖然波文不太花時間,總是半小時到一小時之間隨便寫寫就波出來,但我也常常在想,這種超隨性的文字,究竟值不值得再繼續做下去。把自己喜歡的東西波出來的這個行為,對我的成長是否會有幫助呢(倒是沒想到讀者的心情真是抱歉)。有這種時間不如再多看點素材吧,再多點再多點,彷彿有股聲音這樣催促著我。

而直到最近讀了幻冬舍社長見城徹的《編輯這種病》,他那種面對感動時毫不畏懼地迎上前去的積極姿態,有如黑暗中的一盞明燈,照亮了我的視線,也點燃了道草事務所的未來。見城社長的名言兩則:「忠於自己的感動,努力對能感動自己的對象下功夫」、「所謂我們身為編輯的特權,其實就是可以藉著工作的名義,接近讓我們覺得感動的人事物」。見城社長只要看上一個作家、藝術家,他就會把那個人所有的作品看完,並且開始每天寫一封信給對方,告訴對方他看了作品之後的感動以及他對於作品的感想。見城社長並不隨便稱讚別人,他只稱讚對方想要被稱讚的地方,而且他豐厚的文化背景使他擁有洞見,能夠給作家忠實的意見。就因為這樣,許多作家都對見城社長心悅臣服,並且願意把自己的作品交給他出版。

雖然我也是只要一被某人電到,就會想辦法看完那個人所有的作品,但要說我與見城社長是同一種人這種害羞的話我果然說不出口。見城社長對我而言就像是喜馬拉雅山的峰頂,我必須在垂直的山壁上不斷地向上攀爬,才能稍微接近一點。那麼將此部落格視為所長以及道草事務所的登山筆記本,不斷地留下讓我有反應的人事物,也有其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