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特刊
東野圭吾特別解說第一名作品《新參者》
接到編輯來電通知,榮獲【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第一名,真的是嚇了一跳。雖然他說「曾經偷偷期望著得獎」,我自己倒是從未想過這種事。對作品很有信心,然而在自己的評價中,本作稍微缺乏了作為推理小說所應該包含的氣勢:既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詭計也沒有讀到最後會大呼意外的部份。再者,自己自顧自地想著,像這種選出Best 10的企劃,應該已經沒有我出場的份了吧。能夠得到這麼高的評價,心中備感光榮。
作品意象是現代版的捕物帖
與編輯在人形町走看
這部作品的出發點是距離現在五年以前的事。《小說現代》的編輯向我邀稿,我表示想要寫一個以人形町為舞台的故事。那是我生活場景的一部分,也是我非常喜歡的小鎮。於是我說想讓作品集裡尚在發展的角色,也就是加賀恭一郎轉換職場,讓他在這個小鎮中走動。作為作品意象的是現代版的捕物帖,加賀就是「岡引」。由於是「同心」的手下,沒辦法干涉太多。殺人事件的搜查由作為「同心」的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來負責,加賀則專注於追查一些幾乎與事件毫無關係的小謎團。
決定了這樣的方針後,最初創作出來的是「煎餅店的女兒」。那是在炎熱的六月,與編輯兩個人在人形町來來回回,終於得到的小謎團及故事。其實這個故事也包含了我自己的經驗。煎餅店老闆對剛出院的母親使了一個詭計,而這是我實際上幹過的事。曾想著將在某個地方用上這個創意,卻因某個理由,在這篇作品前都沒有機會。所謂理由,也就是因為我的母親仍然健在。那年六月三日她去世了,我終於可以在小說中寫出這個詭計。「煎餅店的女兒」發表時,正好是七七,她在彼岸讀了小說,說不定會感到不甘心呢。「料亭的學徒」寫成於那之後約一年。跟之前一樣,我和編輯在小鎮上走動、買買人形燒時,出現了想法,便把它整理成故事。作為模型的是那時進去的一家很有風味的店鋪,作品中出現的「六舟」名釀,也是在那家店品嘗到的。
沒決定任何事就開始發展的故事
卻不可思議地很有自信
在那大約半年之後,完成了「瀨戶物屋的媳婦」。這裡所描述的故事,也和殺人事件沒有直接關係。不過其中一個登場人物與事件的被害者有所關聯。到這個階段我也終於開始思考「被殺害的是什麼樣的女性」這件事。其實一直到這裡,身為作者的我仍尚未明白事件的面貌。能夠清楚地表述出來的只有在「瀨戶物屋的媳婦」中所提到的「獨居的四十五歲女性,被發現在自家公寓遭絞首而死」而已。心裡感到這樣下去不行,而與編輯兩人一起去了設定為被害者所居住公寓所在的小傳馬町。找到一幢很像她會住的公寓時,便開始想像著許多事情。「為何一個人住在這裡呢?」「沒有家人嗎?」「她從事什麼工作來維持生活呢?」以及,「她為什麼被殺害了呢?」之類的。試著回想起來,自己也覺得恐怖,什麼都沒有決定好的情況下,竟然已經開始寫了。但其實,並沒有感到不安。就把自己當成登場人物其中之一來發展事件的推理,在最後一定能夠全盤連結起來。雖然沒有任何根據,卻有這種不可思議的信心。
刑警的工作不只是偵查
這就是本作的精神
發生了許多事情,停頓兩年後,寫成「鐘錶店的狗」。點子是很久以前便構思好的。因之前也在隨筆中提到過,說不定有讀者知道,老家是鐘錶店,要寫店的事情和工作的內容一點都不難,三面座鐘也是我家就有的。只是要說的話,作品中出現的鐘錶店老爹跟我父親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寫完這篇後,可以說被事件被害者三井峯子這位女性所制約,已經回不去了。與編輯在小鎮中走看的頻率增加,在事件現場的小傳馬町與人形町之間,不曉得往返了多少次。一邊走著的同時,修正著自己的想法,也聽取編輯的意見。不過即使如此,關於故事核心,卻沒有對任何人講明白,因為想要編輯們在毫無預設的狀態閱讀。在「蛋糕店的店員」一篇出現了三井峯子的兒子時,讓他們都嚇到了,因為全部的人都以為她的小孩是女生。
在這個時間點,我心中對於「小傳馬町殺人事件」的面貌已逐漸清晰。但我並不想急著把它們寫出來。要說為什麼的話,那是因為這個作品所要描寫的,並不只是事件本身而已。以加賀刑警來說,還有很多他可以做的事情。「第一發現者的死者朋友後來怎麼了?」「遺族會有什麼感受?」「犯人週遭的相關人士是否知道真相?」
「刑警的工作不只是偵查」,加賀在作品中曾經這麼說,而這也是本作的精神。沉著有耐性地花時間寫下了「翻譯家朋友」、「清潔公司的社長」、「民藝品店的客人」等篇。我試圖不慌忙地緊貼著登場人物,仔細地汲取他們內心的風景。
在寫最後一篇「日本橋的刑警」時,意識到了前作,長篇的《紅色手指》。在那部作品中,描寫了加賀任職於練馬署時的最後一個事件。在日本橋署作為「新參者」的他,人物性格的內側出現了什麼,對讀者而言尚待探索,若能透過本作傳達就太好了。
不失去服務精神
寫出能讓讀者享受閱讀樂趣的作品
或許是年紀漸長的關係,跟以前比起來,已經構思不出什麼嶄新的詭計與故事了(不過或許會被回說,以前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詭計就是)。但即使這樣,我仍打算在不喪失服務精神的前提下寫作,往後也將持續創作能讓讀者享受閱讀樂趣的作品,敬請多多指教。
(translated by mongoose)
2011年2月23日 星期三
2011年2月22日 星期二
短評《不毛地帶》
讀完《不毛地帶》方知「巨匠」二字真正涵義。作者在後話中表示為寫作此書採訪了超過三百位相關人士,厚實的知識與世界文史的細節毫無保留地展現在超過一千七百頁的篇幅中。主人公壱岐正的腳步從西伯利亞到日本本土,從美國紐約、底特律到東南亞的雅加達與中東的伊朗,作者對每個地域的研究完全不見馬虎,對於人事景物的描寫巨細靡遺,全然不令人感覺累贅。尤其是上卷的西伯利亞強迫勞動與軍事審判,是全書最重要的篇章,不僅讓我們逐漸建立主人公的人格與個性,也逼著讀者深思戰爭侵略的本質與軍國主義的實體,若少了這個部份,這部作品就只是商場爾虞我詐的競爭遊戲而已,而下卷的石油爭奪戰則讓讀者得以一窺神秘的中東石油商賣實況。主人公的命名(壱岐正/いきただし/唯有活下去)已暗示了作者在《不毛地帶》中想要傳達的意念,也就是現代人的使命,「活下去,成為歷史的見證人」。
2011年2月8日 星期二
本能寺之變前的阿江公主
NHK大河劇《江~公主們的戰國》在上週日的第五集迎向第一個高潮:本能寺之變。把以往未受太多注目的邊緣人物拉出來當成故事中心人物敘述,是大河劇最近的趨勢,《篤姬》獲得成功之後,接著《天地人》與今年的淺井三姐妹都前仆後繼地開墾著這塊新天地。
《江~公主們的戰國》的編劇是《篤姬》的田淵久美子,其以女性角度詮釋大歷史的方法論,讓以往普遍的男性中心史觀受到動搖,上一次寫幕末感受還沒有這麼強烈,但此次再往前回溯三百年,從劇名便展現了企圖,「公主們的戰國」,便讓人明顯地感受到與印象中的「戰國文本」差異分明。
關於戰國的一切,由於擁有記憶的人已經不在了,生存在現代的人只能透過紀錄:文獻、文獻的詮釋與再詮釋,以及根據文獻虛構不斷搬演的戲劇文本來窺看,其中陳倉暗渡了詮釋者的穿鑿附會或者對歷史人物的同情、憎恨等私己情緒,若要斷言某某歷史人物就是怎樣的形象,也只是反映了一種顯著的主流想法而已。
事實上在收看這前五集中,我在許多地方都感受到了很大的違和感。最難以接受的就是織田信長這個人物的刻劃,與我印象中的形象相差太大。當然,歷史上該發生的事件都發生了,信長也還是做了他該做的事,最後也在本能寺被謀反的明智光秀逼死了。但是怎麼說呢,總覺得「這個信長不像信長」。問題就在這裡,我明明不認識信長本人,怎麼講得好像自己跟他很熟一樣,這種固著的先入印象被突顯出來,就是編劇斧鑿的痕跡吧。
反省自己收看《篤姬》時,對日本歷史完全陌生,於是能夠照單全收編劇所有的安排,但在收看本劇前,我已經看過讓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秀吉》,並且也讀過好幾本描寫戰國歷史的小說,對戰國歷史與人物已經形成了特定的刻板印象了吧,所以才沒辦法接受這麼溫柔、如此經常露出笑容,死亡之前還從表情中顯現出軟弱的信長。
我從讀過的所有文本中歸納出來的信長形象是這樣的:擁有超越時代的想法,能夠接受像是「地球是圓的」這種幾乎所有人尚無能想像的提案,對人冷酷無情擁有絕對威嚴、不信神佛、認為自己就是神佛,對女性卻異常尊重。把這些形象全面地演出來的就是《秀吉》的渡哲也,反觀《江》中豐川悅司版的信長,卻是把這些形象化為對白說出來,「只是」成為對白而已。
我將這種差異解釋為,由於在本劇中的設定,信長是幼年的阿江公主憧憬的對象、也是人格的範本,所以渡哲也那種妖異到讓人毛骨悚然的種種詮釋,如秀吉看到信長跪在神壇前,心想「原來主公也信神佛啊」,一邊靠近卻發現神壇上放的是鏡子,信長膜拜的竟然是自己,這種場面就不會出現;連殘酷的骷髏酒杯在本劇中都變成只是人們的謠言。信長在這部戲中最大的功能,就是告訴阿江公主要「相信自己,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動」而已。
倒不是在說哪個信長比較好,前面也說過了,畢竟是四百年前的歷史與人物,現在看到的都是他人後來的詮釋而已,最重要的還是編劇是否能夠透過虛構的手法讓歷史活起來,並帶給人們新的視野與感動。
如果拋開對過去對戰國文本的印象(雖然很難),來看本能寺之變之前的這段,會發現編劇最想說的話應該是信長與妹妹阿市夫人對嗆時,阿市夫人說的「女人也有女人的戰鬥,女人無法隨心所欲地選擇人生,所以戰國女人的戰鬥便是活下去」這樣的主題。很多觀眾憂心這戲會不會演變成「戰國版的篤姬」,意思是說萬苦萬難只要遇到主角就能順利解決,當然到目前還沒辦法斷定,也只能繼續看下去了。
附帶一提,我覺得《秀吉》最好的地方在於它演出了「人生是遺憾的、盡頭是空虛的」這樣的道理,即使是如此努力的秀吉,在他奪取天下之後依然墮落了、腐朽了、敗壞了,這種直觀令我佩服,也令我深深著迷。人生沒那麼好,難關也總是跨不過去,故意講得太好那就只是娛樂而已,而不能稱為真正的戲劇。
《江~公主們的戰國》的編劇是《篤姬》的田淵久美子,其以女性角度詮釋大歷史的方法論,讓以往普遍的男性中心史觀受到動搖,上一次寫幕末感受還沒有這麼強烈,但此次再往前回溯三百年,從劇名便展現了企圖,「公主們的戰國」,便讓人明顯地感受到與印象中的「戰國文本」差異分明。
關於戰國的一切,由於擁有記憶的人已經不在了,生存在現代的人只能透過紀錄:文獻、文獻的詮釋與再詮釋,以及根據文獻虛構不斷搬演的戲劇文本來窺看,其中陳倉暗渡了詮釋者的穿鑿附會或者對歷史人物的同情、憎恨等私己情緒,若要斷言某某歷史人物就是怎樣的形象,也只是反映了一種顯著的主流想法而已。
事實上在收看這前五集中,我在許多地方都感受到了很大的違和感。最難以接受的就是織田信長這個人物的刻劃,與我印象中的形象相差太大。當然,歷史上該發生的事件都發生了,信長也還是做了他該做的事,最後也在本能寺被謀反的明智光秀逼死了。但是怎麼說呢,總覺得「這個信長不像信長」。問題就在這裡,我明明不認識信長本人,怎麼講得好像自己跟他很熟一樣,這種固著的先入印象被突顯出來,就是編劇斧鑿的痕跡吧。
反省自己收看《篤姬》時,對日本歷史完全陌生,於是能夠照單全收編劇所有的安排,但在收看本劇前,我已經看過讓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秀吉》,並且也讀過好幾本描寫戰國歷史的小說,對戰國歷史與人物已經形成了特定的刻板印象了吧,所以才沒辦法接受這麼溫柔、如此經常露出笑容,死亡之前還從表情中顯現出軟弱的信長。
我從讀過的所有文本中歸納出來的信長形象是這樣的:擁有超越時代的想法,能夠接受像是「地球是圓的」這種幾乎所有人尚無能想像的提案,對人冷酷無情擁有絕對威嚴、不信神佛、認為自己就是神佛,對女性卻異常尊重。把這些形象全面地演出來的就是《秀吉》的渡哲也,反觀《江》中豐川悅司版的信長,卻是把這些形象化為對白說出來,「只是」成為對白而已。
我將這種差異解釋為,由於在本劇中的設定,信長是幼年的阿江公主憧憬的對象、也是人格的範本,所以渡哲也那種妖異到讓人毛骨悚然的種種詮釋,如秀吉看到信長跪在神壇前,心想「原來主公也信神佛啊」,一邊靠近卻發現神壇上放的是鏡子,信長膜拜的竟然是自己,這種場面就不會出現;連殘酷的骷髏酒杯在本劇中都變成只是人們的謠言。信長在這部戲中最大的功能,就是告訴阿江公主要「相信自己,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動」而已。
倒不是在說哪個信長比較好,前面也說過了,畢竟是四百年前的歷史與人物,現在看到的都是他人後來的詮釋而已,最重要的還是編劇是否能夠透過虛構的手法讓歷史活起來,並帶給人們新的視野與感動。
如果拋開對過去對戰國文本的印象(雖然很難),來看本能寺之變之前的這段,會發現編劇最想說的話應該是信長與妹妹阿市夫人對嗆時,阿市夫人說的「女人也有女人的戰鬥,女人無法隨心所欲地選擇人生,所以戰國女人的戰鬥便是活下去」這樣的主題。很多觀眾憂心這戲會不會演變成「戰國版的篤姬」,意思是說萬苦萬難只要遇到主角就能順利解決,當然到目前還沒辦法斷定,也只能繼續看下去了。
附帶一提,我覺得《秀吉》最好的地方在於它演出了「人生是遺憾的、盡頭是空虛的」這樣的道理,即使是如此努力的秀吉,在他奪取天下之後依然墮落了、腐朽了、敗壞了,這種直觀令我佩服,也令我深深著迷。人生沒那麼好,難關也總是跨不過去,故意講得太好那就只是娛樂而已,而不能稱為真正的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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