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若從電影的角度看,則不免出現些許惋惜。劇本對其他角色的刻劃過於偏廢,尤其對男主角自從大學時期犯下性侵案,到後來與受害者發展同居關係,這種讓人不免覺得不可思議的人生展開,導演似乎有意無意地採取隱晦的手法處理了。不過這隱晦又顯得不太高明,或許只會讓人覺得男主角只是受到罪惡感的束縛,使他在生活與職場的許多方面都無能豪氣,而在他逐漸低迴的時節,他再度遇到人生一樣慘烈跌撞的女主角。於是他以一種受虐的贖罪姿態,任隨女主角發作、宣洩,並宣言「如果要我死掉你才會幸福的話,那我就絕對不會讓自己死」,正式成立一個以不幸為約定的第二人生。
很多事情因為沒有講得很清楚,結果只能任隨猜想,當然或許這就是導演想要的。不過純就一個觀眾來看,導演花了大把心力塑造了一個具有深度的女主角,卻沒有利用劇本的鋪陳與對圍繞著她的其他角色,讓這個女主角更能發揮她的角色感染力,這就好比一個棒球隊只有優異的投手,其他隊友天資皆平。看到最後就是覺得殘念而已。
既然任隨猜想,我就直接講出我的感覺了。男主角與女主角的再相遇看起來彷彿是命定,但也可能單純只是男主角社會適應不良,使他缺失在社會走跳所需的自信與莽撞。沒有自信的人才會對自己過去犯過的錯有罪惡感,並容許它瀰漫全身,讓自己迎向過去所犯的錯,也就是女主角。劇中記者去訪查另外一位事件的犯案者,對方事業成功,顯然就一點都不把這起罪放在心上,看起來還有點沾沾自喜。
那有沒有可能,在當初的事件發生前,男主角其實是心儀女主角的,只是輸給了同儕壓力,所以犯下事件,同時封印起他對女主角的情感,直到他們再度相遇,他便以扮演M的角色來贖罪,並釋放這份感情。
比較明顯的是,女主角在事件發生之後,先失去了對人的信任,後感受到被所愛的人背叛的無底痛楚,而一直帶著這份心理創傷活著。後來男主角在醫院公園撞見她對家暴傷害的身體,對她說了幾聲「抱歉」之後,她突然瘋癲似地笑了起來,是那種在傷痛的情緒中猛然被挑動笑筋的那種笑法,彷彿是種對命運的反諷,也像是在說「你?抱歉?現在來跟我說抱歉?我可是差一步就踏進地獄了耶」。
於是,她在這一刻或許決定好,到死都要折磨這個讓她看見地獄的男人。我們看到的電影,很大部分就是在描述她對男人的折磨。不過人心的複雜超乎想像,她在異地旅館登記了「加奈子」這個名字,這是當年事件發生時,先逃離現場而倖免於難(或她如果留下便可改變現場男女結構,阻止一切的發生?)的女孩子的名字。她往後都使用這個假名,是否在說,如果她是加奈子,就能不用經歷命運的連鎖苦難,而能延續當初對男主角的好意,若無其事地走上健全的生涯?還是在跟男主角說,就把她當作加奈子吧,一個不是受害者的女子。
發生一個犯罪事件,出現了「加害者」與「受害者」,我們習於戴上二分眼鏡,投訴加害者的惡,詛咒他永世不得翻生;憐憫受害者的無辜與悲哀,並鑑之為鏡,防備未然。繼之,人們再拿起切割器,把加害者同受害者從「我們的社會」中切割開來(而不是重新接納受害者),這些遊魂流移四處,無所安身,一嗅及彼此氣息,便圖互相取暖、舔舐傷口。
同樣是吉田修一原作的改編電影,之前在《惡人》中,觀眾已看到對於這種既定框架的打破,並看見加害者與受害者心靈的相似。《再見溪谷》並沒有特別超越之處,或許把它拿來跟《惡人》相比,就是造成有點失落的原因吧。一切的任隨猜想,勾引出的都是觀眾的一私之偏見,就像以上的碎碎數言,反映出來的都是寫文章的人的無知、以己度人之偏狹與毫無根據的夸夸其談而已。如此一來,看見佛的就成佛,看見屎的就吃屎,事雖如此,仍覺可惜。
然電影的自由奔放與令人永遠期待之處亦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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