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4日 星期一

|退屈隨筆|焚燒

來到田國沒多久便發現全局皆騙,開始有焚燒的衝動。當然也丟過東西、摔過椅子,但搞完之後身體很累,後來發現點一把火更有鎮靜的效用。讓紙張靜靜地焚燒,看著火舌緩緩爬升,燒光之後,餘燼之中散出濃密的煙,整個屋子瀰漫著油墨的臭味。

燒的東西多半是印刷的宣傳品,有些紙材燒起來滿香的,但銅版紙或者上過膜的就很惡臭,有種戴奧辛似的化工臭味(雖然我亦無法指認出戴奧辛的正確氣味),然而比起焚燒的快感,這點臭忍忍就過了。

有時也害怕那煙那氣味飄散到鄰家,引來鄉下人多餘的好奇與關心,這絕非我的本意,所以焚燒過程中也充滿著些許緊張感。

鱷魚蚊香一整盒都點完了,它的容器就被我拿來當成焚燒專用的爐。今天我把這幾年向田國土地公求來的籤詩都放進爐中燒掉了。即使燒成灰燼,字句仍殘留,輕輕一晃,成塊的殘餘散開來,那乘載其上的文字便消逝去了。祈福的籤詩雖是祝福,視情況也可能成為束縛,用火來解開束縛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2013年10月31日 星期四

|退屈隨筆|路上壓過一條蛇

十月中旬返古都,久違地在家住了超過一周,我感受到了微小但確實的幸福。那就是在這段期間,我腸胃的狀態好得不得了,不僅沒有拉肚子,每天還確實地排出又粗又長的糞便。那飽滿度就如同上週日在路上,未留意而壓上的那條游動中的長蛇一樣,咚咚咚咚四聲,從車子的震動便能切身感受到輪下那生物的強壯。

在田國,我幾乎是每天都拉肚子,來的時候是春,現在已深秋,無論季節,拉。至後來,懷疑自己肚內淤積大量壞物,明明排出了那麼多,肚子卻不見縮小。

精氣神全般狀態也達低點:無說話意欲、體態駝縮、工作無良久便累、注意力渙散、思想負面絕望、對眾事物的厭恨大過愛,簡直就像活著只想到死的多崎作、沒有色彩的多崎作。

什麼樣的生活才算得上理想,到頭來我也沒辦法給出答案。就算有這麼一種理想的模式,難道我不會避開嗎?我是否在過去的生涯中總是不自覺地逃離某些給定的價值與模式呢?難道避逃就是我的基調,而我必須開始學會接受這件事,同時學會在避逃中求取安身?

兩個月後離開田國,養出蛇般的糞便應該是最先該做的事。

2013年9月9日 星期一

短評《書店不死》

這本書裡面有很多熟悉的心情。內容不若書名那般熱血,多為冷靜的業界觀察與論述,報導的個案也不是那種貌似主張堅定的倡議者,多半接近低調沉潛的閱讀信者,有如苦行僧般佇立於小鎮街角或者人煙罕至的郊森地帶,默默地用經營一家小書店來交代生活。在我短暫的書店員生涯,我認識的優良書店員,他們的形象都是這樣的,比起把書賣得強強滾,更重視真誠地把每本書交給讀者的行為,於是連鎖書店的林立,是他們證明身手的機會,卻也帶來一些本質上的苦惱。即使苦惱著仍不停下手上的工作,這種職人的身影,被清楚地記錄下來,就是這本書最有魅力之處。

2013年8月30日 星期五

|退屈隨筆|因為自己是

上週採訪一個從盆地跑來田國耕種的人,他說了「因為自己是單親家庭,很多事情都看得比較淡」之類的話。於是他現在住在台九線旁一家兼賣春的小吃店旁的巷子裡的貨櫃屋,偶爾跳進河川洗澡,每天用自己搭建的火箭爐煮食,說是要挑戰自己能夠遠離文明到什麼程度。

聽他這麼說我也在想,有沒有什麼「因為自己是單親家庭」所以掛在自己皮囊上的東西呢?對於物質我的確是比較淡泊,但是經過在田國被奴役的經驗之後,我發現我並不能離開文明,還是喜歡夜晚看到霓虹燈,即便我反核;熱愛書本,即使必須砍樹;很熱的時候還是會跑去便利商店吹很冷的冷氣;可以不看電視,但還是常買很多DVD,下載了很多電影、連續劇與日本綜藝節目。對吃食我並不那麼講究,甚至標準很低,但常常想去住住看旅館,在規律的空調聲音中享受想像出來的異地感。

跟那老弟不同,「因為自己是單親家庭」,我反而比較偏向擁抱文明及其產物。要更正確地來說的話:我喜歡孤獨,我不喜歡說話。雙親在我大約四歲時便離異,媽媽扶養我。我懂事的時候已經只有媽媽,偶爾爸爸也會出現一兩次,帶我出去玩,但他不在的時候媽媽經常用難聽的話罵他,是的,我會講那些粗口,最早都是聽媽媽說的。媽媽有時還會怕教壞小孩,稍微包裝一下,就變成什麼「基八人、藍鳥面」之類的,跟紐約洋基或多倫多藍鳥一點關係都沒有。善良無知的小孩不會懂得這些,只是很好奇為什麼媽媽會對爸爸有那麼深的恨意,然後去跟自己的同儕比較,結果開始發現自己的處境似乎很奇怪。

媽媽為了搵錢,做過很多工作。在現在的人種分類法會被分為輕熟女的年歲,我也曾經被她帶去她當車掌小姐邂逅的司機家裡叫「叔叔」。她除了跟過車,還曾在東帝士百貨一樓賣皮包的專櫃當過櫃姐,也在「巨蛋超商」(是否還有人記得)工作過。然後她認識現在這個男友,為了跟他出去也說過謊騙我,那個年幼的可憐鬼曾經去抱著他媽的腿大哭試著挽留,一場混亂之後只記得二舅舅來安慰我說「很多事情你長大之後就會明白了。」大概是因為二舅舅也是個寡言孤獨的人,他難得說了一句話,我便認真琢磨了好多年,一直想要弄明白,為什麼媽媽要去跟一個常欺負她的人在一起。

媽媽也是帶我進入音樂世界的人,她買過很多卡帶給我,第一捲卡帶是林強的《春風少年兄》,她想要用音樂讓我乖順的企圖輕易地達成了。我開始懂得享受一個人的時間。那是個金曲龍虎榜還很熱門的年代,我除了打電動、用收音機聽職棒以外,就是收集卡帶聽音樂。或許我不想再去深究那些搞不懂的事,媽媽男友是開貨櫃車的,我有時也會跟車。貨櫃車的車頭真的很好玩,司機的後面還有一個空間可以休息,從高雄開到台北再開回來往往要花上一天,我還滿喜歡在那空間裡捲著毯子睡覺聽音樂的。不過有一次他們爭吵,在深夜的長榮中學門口,有如潑婦罵街地互罵,當時我其實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只覺得那捲新買的紅孩兒有點尷尬。現在才曉得,為一捲錄音帶感到尷尬,其實是為聽那捲錄音帶的自己感到害臊吧。

好幾次他們都爭吵。媽媽都是被打的分,有次爭吵得厲害,拳打腳踢(我媽也會反擊啦,就像她騎車一樣出其不意)的最後,媽媽已經被菜刀架著脖子壓在床上了,我嚎啕求他,當然求不動,(中間我沒有記憶了)後來外公與警察趕到,這才結束一場鬧劇。隔天去上學,或許潛意識想要從驚嚇的狀態中逃出,我跟一個要好的同學,用講笑話的方式講了這件事,也不顧慮聽的人的心情。

我常說我通常能夠知道別人在想什麼,那是因為我從小就看到很多真真假假,也常被相信的人欺騙。因為媽媽是最親的人,一舉一動我都專注地看著,所以她的塘塞、勉強、失信、強顏歡笑,後來都成為我判斷別人的情報庫。當然,惡意是從別的人身上學來的。

就這樣自己也來到了他們當時的那個年歲,我逐漸能夠明白當初不明白的事情。話說回來,我看過很多媽媽狼狽的樣子,不管是被打的時候,還是車禍的時候,但是我媽從不求別人,很少對人低聲下氣,很跩,就連那次手被撞斷,嘴唇破一個洞,她還是會罵那個幫她縫嘴唇的醫生,我常常得要為她捏好幾把冷汗。

人好像不會「因為自己是單親家庭」,就被賦予某種個性或者生命的傾向,一定是有哪個人有意無意、有形無形地影響自己,讓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單親家庭的情況可能就是,那個影響你的人是變態的機率比較高而已。四葉妹妹不也是單親家庭嗎?


喜歡孤獨,所以還滿討厭鄉下的。鄉下人很不光明正大,他們會一直觀察你,然後在背後說你如何如何,然後逐漸調整與你相處的方式,接著就是誤解你。喜歡孤獨的人不喜歡說明跟辯解,最後就會失去立足之地。都市人冷漠,阿冷跟阿漠橫行無阻,但或許因為人口多的緣故,也會偶爾遇到志同道合的孤獨信者,感覺到微小的溫暖。

2013年8月24日 星期六

|退屈隨筆|用吃零食讓自己能夠工作

最近兩三年覺得很退屈的一件事是,原本很喜歡吃些有的沒的零食的我,去逛大賣場時卻失去了慾望。不管逛多少圈都沒辦法像過去那樣,篤定而利索地從架上拿取包裝得五顏六色的零食,不知道我是對零食厭倦了,還是對生活厭倦了?

然而做稿的時候還是得餵入大量的垃圾食物:飲料、餅乾、糖果等。好像也不是真的喜歡吃(今天吃了四包零食跟三罐600c.c.的瓶裝飲料),只是若不攝取這些,就會變成一直上網、看色情影片,讓工作沒辦法順利進行。這麼說起來,垃圾食物是一種欲望轉移的手段。

今天(雖然吃了那麼多垃圾)效率仍然不高,晚上打電話給我媽,她有點難過地說他們飼養的那條笨狗因為糖尿,近來愈來愈虛弱,可能活不久了。前年外婆過世之後她就一蹶不振,去年車禍撞斷手,好了之後又沉迷於「新接龍」.,最近升級為「Candy Crash」。如此退屈的生活,又將減損一具毛茸茸的生物,真要說的話,連兒子都退屈得讓她沒勁,想到這裡就真的只能抱歉了。

人究竟要跌落到多接近地心的距離,才會警覺到自己應該開始往上爬呢?

2013年8月23日 星期五

|退屈隨筆|不太喜歡抱怨

我不太喜歡抱怨的。因為阿萊說「別告訴別人你今天難受過,什麼也別對別人說,因為說了也沒有用。」石康說「我相信阿萊說的一切。」我也有同感。

即使是我開口抱怨,那也絕對是我消化過之後,最低限度的內容。不喜歡那種一字一句場景重建式的抱怨,也不喜歡人前吞忍人後咒死。若是我有能力當場反擊,我通常不會退讓。但往往總是事後才想到當時應該怎樣怎樣,所以也只能默自懊悔。我不願驚動任何人,習慣把那些污穢骯髒的、帶有惡意的、虛無飄渺的,存放在自己的肉身內,終究導致步伐蹣跚、駝身目散。

或許因為這樣,被人覺得不夠投入、很疏離於群體也是沒辦法的事。

或許偶爾抱怨也是種有益身心的行為,或許該積極學習正向思考,這樣就能把滿洩的抱怨轉化為面對明天的動力。而不是總是生著悶氣而被人覺得「這傢伙在不滿什麼真是莫名其妙?」

上月底回府城火車上,塞進耳機反覆聽著〈飛機雲〉,靜靜地哭泣,原來流眼淚是件這麼舒服的事。命運是什麼呢?人又是如何面對被任意施加的命運呢?三一一震災過了兩年多,開始有大眾文化的創作開始談論這個命題:中村義洋以伊坂幸太郎原作的短篇小說拍成的電影《洋芋片》、有川浩描寫自衛隊與松島基地的《飛翔公關室》也拍成日劇、現在正在上演中的晨間連續劇《海女小秋》。不知道為什麼,思緒就飄到這邊來了。


2013年8月22日 星期四

|退屈隨筆|奴僕目

今天出差卑國,傍晚回到田國,發現交代的事情奴僕並沒有全部完成,心中再度感到退屈,悲鳴著「連如此簡單的事情都沒辦法做好,簡直太」,其實只是稍微變通一下就能夠完成的事情,汝等奴僕竟然就這麼放著,實在是太讓我失望了。雖然不應該因為這樣就遷怒於菲律賓海板塊上的所有人,最後還是遷怒了。

如果工作夥伴都能夠像《パンとスープと猫日和》裡的志麻那樣,即使有不靈巧的部分,但總是謙遜地願意嘗試新的事物,同時也認真地完成被交代的責任,該有多好。不禁這麼想,最後還是退屈地去買便當。

四葉妹妹看到一半就被室友借走了。有人跟我借書,我都是開心的,唯一不喜歡的就是「義理借書」,借書的人並非真的想要看什麼書,只是想要藉由借書這個行為來拉近彼此的交情。後來發現我會真的很期待對方讀完書的分享,對方就不好意思還書,因為根本沒有看或者沒興趣看。這樣真的很尷尬。這種事情多來幾次真的很退屈,讓我變得不想那麼熱情與人分享了。


2013年8月13日 星期二

|退屈隨筆|十三年前的風

五專畢業後從未見過面、在學期間交會亦很淡薄的同學Y,因為我在田國而前來,是相隔十三年的再會。緣分如此奇妙,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觸。

昨晚便在我上班的地方敘舊,才發現我忘了很多事情。我甚至記不得我曾經總是與吳先生去福利社把內容最豐盛,當作樣品的便當買走,讓後來的人都得逐個翻開便當看看裡面是什麼。竟然有這種事。

Y的穿著與散發出來的感覺仍很年輕,至少比現在的年齡少個三、五歲,這也讓我暗自讚嘆。原來畢業後每個人的際遇真的能夠差這麼多。然而意外地,我們卻能像真正的老朋友一樣東扯西扯。

Y一起來的朋友(很抱歉因為我怕生的個性總是不好意思問別人的名字)也很有趣,帶來了一些有趣的想法,其實跟我近幾年逐漸悟出的道理很接近。或許未來也有機會再交流。

她們一路開到田國來已下午四點,在民宿睡了午覺,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天已色黑,今天早上去看了樹與路之後又匆匆開車返回。

難道真的只是來看老同學的?未免也太青春了。

2013年8月12日 星期一

|百物語|終於等到這一部-《無名毒》

TBS電視台製作,日劇《無名毒》由宮部美幸的「杉村三郎系列」改編,《誰?》與《無名毒》兩個故事組成,日前剛播完《誰?》的部分。宮部美幸雖說是叫好又叫座的老將作家,在文壇與影視產業緊密結合的趨勢中,一直沒有一部令人認可的改編作品,改編與原作的巨大落差往往讓書迷嘆息。

宮部美幸作品的魅力究竟在哪裡?這些有魅力的部分是否在經過影像化的過程中,會因為種種影視製作的因素(選角、編劇、大眾文化)而無奈地消失?為何東野圭吾、伊坂幸太郎等作家的影像化作品能夠獲得很好的結果,而宮部美幸的無法呢?長年以來我深思著這些問題,並等待一部成功的改編作。

宮部美幸的同事,作家京極夏彥同樣也是影視改編的「苦手」。《姑獲鳥之夏》、《魍魎之匣》的電影拍得彷彿驚悚片,京極堂的長篇大論呈現在銀幕上幾乎失去魅力。這樣的改編當然是不成功的。若是京極夏彥的書迷,應能理解京極堂系列要影視化實在是太難了。人物的部分,主要角色的刻劃倒是簡單,但京極堂系列中每個出場的角色,他們各自所背負的歷史、在事件中的位置都是精心安排的。而影視化跟文學閱讀不一樣的地方便在於,所裝載的資訊量若過多,會導致節奏的鬆散,同時也會模糊主要的焦點。除了人物之外,京極堂系列的魅力從來不在事件本身,而是導致事件的那個文化圖像,散發出濃濃的醍醐味。要把這部分在短暫的時間中詮釋出來,又不能讓觀眾感到無趣,可謂難如登天。

以上的理由,或許也能夠解釋宮部文學為何難以影像化。不管是經典的《模倣犯》、《理由》、《火車》,或是規模較小的《完美的藍》、《Level 7》以及這次的《無名毒》,我們可以知道,宮部美幸的創作雖然有「事件」,但重點絕不在事件的解決,而是在解決事件的過程中,逐漸暴露出來的人的面貌,以及容納著人際關係的社會的群體氣氛。這些平凡無奇的人物的隨意交談,在宮部美幸的提醒下,讓讀者發現潛藏於日常中的意義,因而得到程度或大或小的救贖。這種部份是很文學的,讀者必須親自去翻開她的書,去追逐著一字一句,才能很直接地與自己的生命、境遇產生對照,然後獲得一些什麼。電影或者戲劇必須以事件的解決為導向去發展,有時不得不忽略了與事件無關的情節與鋪陳,這應該就是宮部文學影像化之後往往失去魅力的原因。

最近,TBS電視台似乎很有企圖地在製作宮部美幸的文學改編。自20121月開始在星期一晚上八點的時段推出上川隆也主演的《繼父》,之後在同時段陸續推出瀧本美織主演的《完美的藍》,以及目前正在上演的小泉孝太郎主演的《無名毒》。20124月更以特別劇的形式,連續四周推出四部改編作品:《理由》、《獵捕史奈克》、《無止盡的殺人》(原製作為WOWOW台)與《Level 7》。這些製作,每次的編劇都不一樣,所以也無法看出其中的延續性,我認為大部分的作品仍然執著在必須清楚地描繪事件,所以遺漏了重要訊息的層次。《理由》算是其中不錯的作品,重要的訊息透過主角的旁白來陳述,他追尋著事件,過程中遇見了許多他人的人生,透過他的陳述,觀眾能夠知道原作者的心意。

這次的《無名毒》則可能是我看過的宮部文學改編影視作品中,最貼近作者思想的一部。在敘事上,使用了與《理由》相近的手法,主角杉村三郎同時也是敘事者,用獨白的方式,來為某段事件加入註解。第一集,當梶田撐開傘為了杉村的結婚而送上恭喜時,他內心的獨白是:「在那之後我曾好幾次回想起這句『恭喜你』。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這是一句純粹的恭喜,它背後沒有『可是啊』、『幹得好喔』、『之後辛苦你了』之類的多餘含意。」光是這個段落的描寫,就足以認定這次的改編成功了,編劇掌握住宮部文學的精髓。像這樣的獨白,成為這部戲的主要骨幹,觀眾一面看著事件發展,一面低迴著這些話語。

「即使是善良平凡的普通市民,也有可能在路上騎車狂奔時不小心撞死了別人,能夠一直保持善良和平凡,其實也是很偉大的。」

「無論得到多少祝福,順利結婚,都含有不孝順的要素。」

「家人或親密的人,不一定總是夥伴,也有可能變成最棘手的敵人。」

「如同突然被陌生人下毒般荒謬的死亡也是存在的。」

「僥倖中的倖字,不是隨時都有的幸福,而是偶然獲得的幸運。」

「不用我說,野瀨祐子其實心知肚明,梶田先生並沒有恨她。但是,她仍希望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句話。我們每個人都是如此,人無法獨自存活。無論如何,都需要他人支撐自己。」

宮部美幸作品的好看之處,就在於她能夠精準地捕捉到現代社會中的人心百態,那些被隱晦暗藏的不堪,都在她的文字堆疊下一一現形。值得一提的是,《無名毒》的導演手法也成了加分因素,許多對於臉的下半部──講話中的嘴巴的特寫,暗示了現代社會中毒素的來源。最後,梨子小姐與聰美小姐兩姊妹,在不同的場合,都對杉村說出了類似意味的話語,「你這麼幸運的人,怎麼能了解我的痛苦?」對此,杉村苦澀萬分無話可回的畫面,看著真的很為他難過,語言的毒,是否該以無聲來化解呢?

如果影視化終究是為了讓更多人來親近原著的話,《無名毒》應該能順利達成任務。因為看了日劇之後,我又想重新拿起書來讀一回了。

2013年8月5日 星期一

|退屈隨筆|上星期六

上星期六,超過二十萬的民眾,穿著白衣踏上了凱達格蘭大道,表達他們對於政府顢頇處理「洪仲丘謀殺案」的不滿。會有這麼多人願意為這次的事件走上街頭,與其說是對事件本身不滿,我認為更是為了自己被政府當成傻瓜而感到不服。軍中黑幕不曾止歇,這陣子不論遇見哪裡的長輩,他們都能說上一段親身經歷的,人在軍中蒸發、「被蒸發」、「被意外」的往事。事件頻繁到彷彿國軍就是一種不能碰觸的都市怪談一樣。

今天能夠發展到兩次超大規模的街頭運動,鄉民的正義與中天神壇(或法庭)絕對是關鍵。媒體審判對民主社會的健全發展是負面的,然而這次大家對中天超過三個星期,每天兩小時以上的爆料、引導辦案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難道不是因為軍檢與政府的怠慢與黑暗嗎?愈是意圖隱瞞就愈是說明這是一起不折不扣的謀殺案,拙劣的謊言與塘塞,在媒體的不斷把風追蹤下,引發了大眾的怒火。

這起事件的許多斷簡殘片,經常讓我想起《惡人》這部作品。被害者的父親這麼說:「現在這個社會上,連珍惜的對象都沒有的人太多了。沒有珍惜對象的人,自以為什麼都能辦得到。因為沒有可以失去的事物,自以為這樣就變強了。既無可捨,亦無所欲。可能是因為如此,才會自以為逍遙自在,用瞧不起的眼神去看那些患得患失、忽喜忽憂的人。但不是這樣的。這樣是不行的。」

我暗自回想自己的啟蒙時代。那是1999年,高雄的六合路與中山路交叉口還有天橋的時候,我邂逅了「美麗島事件二十週年紀念活動」,那是第一次,我讓台灣人過去的苦難歲月滲透進我的血液。在那個天橋上,展示著許多美麗島事件的文件與照片,照片上有許多庶民穿著的人民倉皇躲閃,也有佔滿整幅畫面的成排的盾牌清楚地象徵國家機器的不容挑戰,還有鎮暴警察用強力水柱驅趕民眾的強弱對比明顯的照片。這些好似來自異世界的照片,暗示了我的來處,讓我在天橋上暈眩,那幾天幾乎有空就跑來逗留。或許是因為這樣,我決定了五專畢業之後要讀傳播科系。從那時開始我便覺得,「見證」是一份重要的責任。


2013年7月27日 星期六

惡人

有一種說法是這樣:之所以要趕著在洪退伍之前送他進禁閉室惡整(致死或成為植物人),是因為洪握有該旅許多不法證據,若任其退伍,這些不法證據將被公諸於世,將危及許多人的前途與利害。這樣的說法意味著,這是集團犯罪,洪被以士官長范為首的一群有金錢關係的人,共同圖謀殺害了。

然而,這件事爆開至今,包括名嘴以及一位以「X先生」為名的中天法庭檢調人員,早已爆出許多軍旅的醜陋事蹟:像是盜用公款、透過高利貸來控制軍官、與民間業者勾結來賺取不當利益、經營色情行業等等。這些被隱蔽的真相被公布了出來,但我並沒有感覺到軍方、國防部有為此感到窘迫不安,它們甚至連回應這部分都沒有。這也使我懷疑起上述的那種構圖,洪所掌握的東西,無論深度或廣度,絕不可能比民嘴及「X先生」來得多才對,那麼難道那些人真的會在意洪在退伍後的掀底嗎?這十幾天來人民應該看得很清楚,軍方可以毫不在乎地說謊、顧左右而言他、以裝傻面對所有質疑。

當然,一聽到由范主導的這麼多軍中爛帳被掀出來,大多數人還是很驚訝,於是會相信洪的死是集體犯罪的後果。今天,法醫驗屍報告出來,清楚註明死因為「他為」而非「意外」。隨後軍方回應,「『他為』仍有可能是『意外』」,這聽起來又是個白爛而不著邊際,彷彿故意想要觸怒台灣人民一樣的回應。不過我覺得,或許這才比較接近真相。

我認為范的確是在軍營中建立起了他的權力帝國,這個帝國並非用階級,而是用金錢,透過上述的那些機制,讓整個軍營能按照他的意志而行動(這行動指的當然不是什麼殺敵、作戰)。再加上軍方基本上屬於法治無能可及之處,這些都成為范的掩護,如果他平常就很習慣使用這些系統、機關(比如人事的協調、人脈的連結、出事如何撇清責任),非法送洪禁閉、把他操成植物人,再按他說的「全身而退」都不會是問題。

那麼,范真的是個惡意滿點的惡人了。這個案件如果不是集體謀殺,而是他一手操控的話,那真的是相當恐怖,我想他等待這一刻一定等很久了。洪的高學歷、陽光開朗、受愛戴、退伍後前途似錦,或許都是他缺乏而忌妒的事物。范的軍中事業經營得再怎麼成功,畢竟不能攤在陽光下,而他會胡搞瞎搞,不就是因為他有輕視一切的性格嗎?才會在重視榮譽的軍中,當一個有名無實的職業軍人。虛無的人總是忌妒飽滿的人,但再怎麼目空一切的人,只要他享受他的虛無,我想仍然過得去。但倘若起了忌妒之心,想要剝奪這條生命繼續存續的權利時,他就成魔了。

動機只是警察辦案時為了對社會大眾交代而折衷出來的理由,人時常在此案與彼岸之間擺盪,范當然已經看不爽洪很久了,或許那些天范剛好跨過彼岸了,倒楣的洪便成為犧牲者,他根本不在乎洪的生命,就像我們揉死一隻螞蟻那樣無需動機。

造假的體檢報告使洪被送禁閉,還特別安排了戒護士來特別操練。陳與李可能不曉得洪的體檢是異常的,所以即使是正常的操練,仍會產生范所期待的後果。陳與李只是范所設下的諸多機關其中之一,而他們現在卻是最可能被問以重罪的人,更可證明范是一個完全不在乎他人死活的人。他或許只想把把洪操成植物人,而最後卻操死、使他被捕了,或許對他來說有點「意外」,但因為軍檢也是他所架設出來的生態中的一環,他只會被施以無關痛癢的行政處罰而已。

這無非是最令人搥心肝的結局,被處罰問罪的人愈多,愈讓人覺得無力。因為不管怎麼辦怎麼罰,都動不到那個明顯的真凶,這種像絡新婦一樣,認為別人都是笨蛋、自己可以操控全局的人,在台灣好像已經到處可見了。這難道不是一種悲哀嗎?

2013年7月25日 星期四

|退屈隨筆|飛機雲

可能是去年的跨年,也或許記錯了,這種時刻我通常選擇自己待在家中,那一天上早班,下班後我買了晚餐,在電腦上播放了生物股長的演唱會DVD來看。大約從那陣子開始,我著迷的對象從my little airport轉到了生物股長,通常吸引我的都是女聲,那個跨年的夜,生物股長的吉岡唱唱跳跳了三個小時,她的活力與歌聲感染了我,讓我想要聽更多他們的歌。

我找來了他們的精選輯,也買了去年起出版的專輯,音樂大學的訓練讓吉岡有水準以上的歌唱表現,作曲的另外兩外團員也充分地利用了她的優點,給了很多悠長的樂句讓她一口氣唱到底,做為一個團體他們的確可以說默契十足。

心儀的歌曲有很多,晨間劇《鬼太郎之妻》的主題曲〈感謝〉溫柔得很真摯,深入人心,不管什麼時候聽到都很舒服。他們的創作走的是國民路線,難怪演唱會不分男女老幼,都能買單他們的音樂與傳達出來的明朗形象。

但我也必須實說,要真正地成為「國民的」音樂家,他們要超越的對象依舊太多,Yuming在十幾歲就寫出〈飛機雲〉這種神曲,她的地位是無可取代的。最近認真探究了〈飛機雲〉歌詞中的意境,就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空に憧れて (因為嚮往天空)
空をかけてゆく (向天空奔馳而去)
あの子の命はひこうき雲 (那孩子的生命是飛機雲)

將一個小孩的死亡描寫得如此清澈,若那死亡有任何被迫、不甘願、遺憾與無念,在這樣的吟唱中應該也能獲得救贖與昇華吧。

〈畢業照〉的歌詞也是一針見血。

人ごみに流されて 変わってゆく私を (你總是在遠處斥責著)
あなたはときどき 遠くで叱って (隨波逐流日漸改變的我)

年過三十對這樣的歌詞完全理解。經歷了這麼多他人,交往深深淺淺,為了不與人起摩擦,人們總是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誰真正關心過自己,用嚴厲的話來指正自己呢?然後不知不覺,我們就變成了自己討厭的人。

能寫出這種逼得人在午夜低迴的歌詞,才足以稱得上是國民音樂家。


2013年7月23日 星期二

|退屈隨筆|毒猿帶來療癒

中午休息時間回到房間找出《毒猿》來翻,或許是這生活需要宣洩,迅速地翻閱直至卷尾,眼眶早已濕潤、感覺胸口緊繃而大口呼吸。需要下一些猛藥給垂死的靈魂。劉鎮生為了復仇去到東京,為了保全最愛他捨身無謂,單純而本能,這樣的設定浪漫極了,而他是一個台灣人,跟當前台灣人無義氣、不在乎物質以外的東西的醜陋形象出入實大。每每讀至最後一頁都無法自己,鮫島交給奈美的那張照片,如此地接近人的本心初衷,也引發她對「毒猿」幼年時期的想像:南邊島嶼的海,曬得黝黑的孩子,跳進蔚藍的大海中抓魚。

我認同很多事情不只一個道理,站在每一個角度都看到不同的景象。但這不代表真理亦有百面,人類時常必須曉得自己站在一個不利於看見真理的位置,然後得謙虛地移動腳步,學習新的觀看方法。

最近國家發生了很多事情,嚴重以至危及文明的價值與開放社會的前提。我作為一個個體,對於被強迫餵養的集體氣氛早已無力抵抗,現在它更肆無忌憚地侵蝕到更廣泛的層面、傷害更多人的肉體與靈魂,所以我能切膚地感受到那位被集團謀殺的士兵所遭受的痛苦,我能感覺到自己已經處在很危險的時節。然而弔詭的是我的日常生活多麼平和,人們無有談論無有關心首都圈發生的所有慘事,有如異世界。

不能夠只是退屈,雜草已經太多了,得有一點回應。

2013年7月18日 星期四

|退屈隨筆|想起十年前的夏天

大學時曾在問津堂書店打工,對我後來的職涯發展來說,這應該是佔有份量的一段經歷。在台電大樓旁巷子內的這家賣大陸書的書店中,我第一次接觸到書店員,並學習做著書店員該做的工作;看到過書店的小精靈,穿梭在及腰的平台與平台之間。許多之前只是聽過名的教授與讀書人常悠遊書架間,喔,其實勾引出我這段回憶的便是這幾天砲火猛烈硬幹國防部的名嘴友驊,記得那時他經常下了節目就到店裡來,不常買書但很愛找店員聊天。他買書的時候喜歡直接報他的會員卡號碼,彷彿對記憶力很有自信。

在問津堂工作的時候,用餐時間常不知道吃什麼好,偶爾會吃鳳城燒臘跟水煎包,除此之外大部分食物都很難吃,到了現在似乎仍是如此。我驚訝於老闆進了一些看起來好像賣不出去的,全套的大部頭古籍,更驚訝的是終究有客人將這些書一次幾本地抱來櫃台結帳。大陸的書可能因為長途跋涉,書上常沾有許多灰塵與細砂之類的物質;大陸的書用紙似乎較之台灣並不那麼講究,反而散發出特屬書的香味;大陸的人文社科經典那麼豐富。帶我工作的前輩很有氣質也不失俐落,常穿著合身的白襯衫使她豐滿的胸部特別引人遐想。我或許是從這個打工開始喜歡上書店的,但我說不清楚那具體誘發我美好生活想像的點是哪一個。


大陸書店通常一個星期進貨兩次,每次貨運載來數十箱的書堆在門口,我們得用推車分好幾趟把箱子運到後場,然後準備拆箱、進貨,這是最期待的一刻。即使後來漫長的書店生涯拆開了無數的物流箱,只有這一刻的心情我覺得恆久都不會忘記。

2013年7月16日 星期二

|退屈隨筆|晨早小蛙跳

晨早,小蛙跳啊跳被我看到,納悶它從哪裡進屋,就像納悶八十天前那條小蛇如何捲側於門內一樣。這屋這鄉村仍有許多未知,未知讓我無法平心靜氣,必須逼迫自己採取武裝的姿態,等待炸裂不知何時出現的威脅。

無法提起勁去做任何事,掛起笑容都感到勞累。根本不喜歡旅遊、不喜歡結合觀光的文化、不喜歡這個那個,又是一個時機錯誤的覺醒。在年齡徒長、體力徒退的三十代前半,覺醒自己不適合正在從事的事業,真是件好事嗎?時機錯誤的覺醒難道不會比不覺醒而碌碌度日來得差嗎?若是十年前,或許這些疑問都不成疑問,正是年紀讓我產生猶疑了。

士兵遭長官挾怨處私刑致死的案件讓我更加虛空,看著電視媒體公布的他慘不忍睹的遺體照片,follow著批踢踢上輪番的軍中爆料,為他的命運感到不值,對集權社會或許即將到來感到恐懼。自己有什麼立場去關心別人呢?肉體的操磨與靈魂的禁錮都讓人扭曲,十來歲的我最在乎自由,嚐遍了自由滋味的現在,猛然發現自己缺乏善用自由的能力,這種自我禁錮的狀態更是只能乾焦急。

2013年4月7日 星期日

|退屈隨筆|三月某日的夢


是夜以混亂始,以驚愕終。

九點多準時坐在電視機前,等待公視紀錄觀點節目將播放的黃信堯作品《阿里88》。這是一部關於莫拉克風災的紀錄片,黃信堯帶著他一貫不斷自省的敘事腔調,欲凸顯地方政府為了經濟而無間斷地對山林伸出的殘害之手。好久沒有在電視上看紀錄片,原期待會是個難忘的經驗,不料開始看沒多久,身後的室友為了她的清明府城之旅,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對我丟出問題。我不得不一直回頭答覆她,心思難以集中,偏偏她對企畫出一個完美行程有著難以想像的執著,我以為我總是迅速地結束與她的話題並把頭轉回電視,能夠讓她知道我想要專心看電視,但她依舊針對旅程的細節一再提問,讓我脖子轉得很累。

好不容易過了快半小時,她的問題終於問完了,我開始重新整理思緒整理導演提出的議題,沒過幾分鐘一通電話進來,偏偏又是我最不想接到的──池上的長輩打來的,我至此放棄了觀看啊堯導演的作品,拿著電話到裡面,花了十幾分鐘討論池上工作的事。講完之後也快十一點了,當然也沒心情去看結尾了,就這樣帶著遺憾,想要洗澡結束這個晚上。

而難受的是我竟完全睡不著,愈是想睡就愈是難眠。隔天一大早要出門搭火車到台中工作,應該盡可能地早睡,但……。就在很辛苦地到達半夢半醒的狀態,窗外傳來劃破靜夜的、淒厲無比的貓的慘叫聲。「又來了」我心想,大約每月一次的頻率,這隻貓(倒不知道是不是同一隻)總會發出這種刺人心椎的聲響,好似她不測掉進了陷阱,掙扎過程被陷阱弄痛身體的那種,從心裡喊出來的聲音。伴隨著她的叫聲,還有鐵製的鍋盆之類的器具掉到地面上的聲音,這樣的突兀獸鳴持續了十幾分鐘左右,我極力對抗著它,更加用力地緊閉雙眼,反正已經沒剩多少時間可睡了,但至少睡一點,多睡一點明天的精神至少會更好一點。

然後我做了夢……

我坐在機車後座,騎車的是表弟。我們雙載於夜晚的鄉間道路上。

前方,距離不遠處有另一騎士,沒見過的人。我「知道」他並非善類,他似乎有意不讓我們的車超越他,我心想既然對方非善類,那麼我們放慢速度讓他先遠去就好不是?

不知為何表弟卻想要超他的車,我心想不妙,想要阻止他,但他已經騎到幾乎與前車平行的位置了。

接著「不出我所料」,那個壞東西便把我們弄下車了,他輕易地掠倒表弟,我保持著一段距離,旁觀著。

那個負載著惡意有著人的形狀的東西,開始凌虐著他捕捉到的獵物:他取出一串鑰匙,挑出擁有最多齒痕的一把,便開始進攻表弟的臉。不瞬間我感受到皮膚被金屬劃破的觸感,一下接著一下,我旁觀著卻感受到每一下攻擊所引發的刺痛,直到表弟的臉已不成樣,凹陷處充滿著血液,我開始覺得應該要逃跑。

並不是想要營救,而是拔腿逃離現場。

跑到了一排有騎樓的透天厝,那似乎是兒時爺爺奶奶所居住的二王,又有點像五專時住過的重愛路,我這麼想著,然後我慌張地去按某一家的電鈴,

然後我嚇醒過來。我必須不斷深呼吸來緩和這個夢帶給我的驚愕,隨著驚愕逐漸過去,我次第感受到的,是深層的難過跟愧疚,因為我的逃跑。窗外已從深藍轉為淺藍,折騰了一夜的我總算是真正地感到累了,我沉沉地睡了一個多鐘頭,直到鬧鐘的音樂叫我起來,我還是感到難過。

2013年2月14日 星期四

短評《錄像帶電影》

本書是《十個詞彙裡的中國》之外,余華的另一冊非小說作品。關於創作與文學的篇章相當精彩,尤其是對於想像力與洞察力之間的辯證,提出的觀點清晰、具說服力,相當值得參考,以及用來檢測市面上的許多作品。不過談論運動的文章,力道則有所不足。我喜歡楊照的運動文章,因為他總能把單一運動員或事件,置放於整條歷史脈絡中去談論,彰顯出我們難以從表面發現的意義。我也喜歡村上春樹的運動文章,他對於運動員競賽心理的描繪,相當深入,並能從中提煉出他的巨視觀點。這兩者的書寫中,讀者既能讀到作家,也能讀到運動的韻味;然而,余華在這本作品中的運動書寫讀來枯燥乏味,他對於運動的想法並無獨到之處,讀者只讀到了余華,卻無法從文章中感受到運動的魅力。所幸這些運動書寫佔據篇幅並不大,讀者也能將之視為余華多角書寫的其中一部份,絲毫不減損他創作論的耀眼與精闢。

2013年1月8日 星期二

Yoitomake


跨年夜也跟去年一樣看了NHK的紅白歌唱大賽。跟去年相比,今年的主題性較不那麼強烈,但仍圍繞著兩個事件:夾帶國族主義意涵的倫敦奧運,與對東北災區的復興支援。看這個節目時心裡總有點羨慕,覺得果然有個國家真好啊,國民在國家認同上是有共識的,而我雖並非國族主義者,仍覺得一個成熟的國家必須經過像這樣的凝聚共識進程。也就是在這樣的國家共識下,是晚所歌唱的每一首歌曲才產生了代表性,成為集體記憶的一部份。

前年日本遭逢前所未有的複合型災難,年底的紅白便展現了以歌唱來激勵人心的責任,猪苗代湖ズ」樂團演唱『I love you & I need you ふくしま』,一遍又一遍在歌詞中吶喊著福島各地的名字,讓我深刻地感到喊唸故鄉的名字竟有如此深情、直達靈魂的穿透力。而出身於福島的老牌演員西田敏行,演唱『あの街に生まれて』,真摯的唱腔、質樸渾厚的聲音,傳達他對已成災區的故鄉濃密的愛。

演藝人員與傳播媒體都是社會系統中的一份子,而且是具有影響力的重要角色,他們日復一日,除了累積自己的實力聲望,也經營世間對自己的好感度信任感,為的就是在這種艱難的時節,帶給社會一份安定的力量吧。

話題回到這次紅白,有人認為少了小林幸子韓流偶像的今年,爆點似乎有些不足。我畢竟不是日本人,無法以這種經驗豐富角度去評估什麼,從頭到尾看下來,雖不是每個都喜歡,倒也覺得很豐富,而且舞台創意相當用心,值得當成一個精彩的秀來欣賞。真要挑的話,我是覺得紅組主持人堀北真希似乎有點無法融入現場的氣氛,常常看到嵐在熱鬧地主持時,她在旁邊望著虛空,也沒有準備要反應的樣子。也不禁去猜測,如果NHK選擇主持人的模式沒有改變,今年底將會是大河劇主角綾瀨遙或是兩部晨間劇主角(前期為能年玲奈,後期為杏)的其中之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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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演出,是首次紅白登場(同時也是初登場最高齡)的美輪明宏,演唱他1966年的暢銷歌曲『ヨイトマケの唄』。憑著我平凡的日語能力,看著他的演出,最後竟深受震動、顏面失守。

關於這首歌,有一些背景故事,或許只要善用搜尋網站,大家都能夠知道這些背景,但在這邊我還是稍微陳述,因為我看完他令我印象深刻的演出後,查到了這些資料,再重新鑑賞演出的片段,交織出的感動更強烈,所以或許,在這邊先提及,能夠幫助有意願欣賞『ヨイトマケの唄』的人。

創作者美輪明宏創作這首歌的緣起,據說是因為身為知名表演工作者的他,某次演出時看見台下許多勞動階級,突然感覺很羞愧,因為他沒有一首歌是有關於這些貧苦的勞動階級,這引發了他創作這首歌的動機。歌詞寫到一位事業有成的工程師,某次在工地監工時,突然回憶起自己的童年與母親。童年總是生活在工地裡,媽媽唱的搖籃曲總是和地基工人們吆喝的幹活聲混在一起,而到學校之後因為自己的貧民身分而飽受欺凌與排斥,帶著滿臉悔恨的淚水跑回家,看到的是母親勞動的身影,充滿酸苦的童年記憶,卻有母親希望他好好念書尋求階級流動的期許。多年後,這個孩子努力上進,在機械至上的時代成為了工程師,飛黃騰達,回憶過往,卻最想要一生勞碌的母親能親眼看到現在的他,恍惚夢境中,腦子裡浮現的仍是混在工人吆喝聲中,母親的搖籃曲。

因為歌詞中帶有許多歧視的用語,像是「ヨイトマケ」(指建築工地臨時工,以及他們以人工打地基時所發出的吆喝聲)、「土方」(指工地工人),這首歌在爆紅之後隨即被日本民間放送聯盟列為禁歌,直到1983年才解禁。然而這首歌使用了這些歧視用語,並非創作者想要歧視勞動階級,這點很明顯。我們只要看到他的演出,就知道這是以緬懷自己勞動階級的母親為出發點所創作的作品,再現了日本社會歧視弱者與排除差異的歷史現實。

不管在哪個國家,掌權者總是不希望社會的實況被太多人知道,這不利於他的統治,日本社會在由東京奧運席捲而起的經濟起飛期中,突然出現了這首歌頌過去貧苦勞動階級的歌曲,不但一點都不應景,還有點煞風景,但人民的反應又是如何?聽到歌曲中描述的寫實社會與緊密的親情,倍受感動的大有人在。

而代表國民的歌謠節目紅白,也的確曾經邀請美輪明宏演唱這首歌,最後合作無法成立的原因,在於NHK當年有每個歌手三分鐘的限制,美輪明宏認為唯有演唱完整的六分鐘版本,才能傳達出他的世界觀,因而拒絕了邀約。半世紀後,美輪明宏終於上了紅白,演唱這首歌。

這首歌彷彿一記重錘打在一片和樂的日本社會,提醒著全力拚搏經濟、迅速都市化的日本,在發展途中仍有一些不可忘記的根本價值。不僅在當時,即使是今天,即使是異國的我聽來,依舊充滿讓人顫動的強大力量,那是時代的歡聲與悲鳴。

2013年1月1日 星期二

譯/Yamaguchi Tomoko





山口智子「三個媽媽」完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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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睽違十六年的連續劇拍攝,山口智子與丈夫唐澤壽明遠赴歐洲旅行,似乎消除了工作的疲憊。已經進入Around Fifty俱樂部的她重返銀幕,引起許多話題,但卻少有人知道這背後的原因是她對家人深刻的親情牽絆。從小就別離的生母、代替母親將自己養大的祖母,然後是繼母。她從某個時刻開始,就有要繼續照顧這三位年老母親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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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劇《Going My Home》,描寫家人的牽絆,透過傳說中的小生物「庫納」而再度重建。山口智子睽違十六年的連續劇演出,在播放之前就引起很多話題。而且,2013年一月在荷蘭舉辦的「鹿特丹國際電影節」也決定要上映全劇。沉穩的發展,完成度很高直逼電影,受到國內外一致好評。

完結篇中有著這樣的場景,山口所飾演的妻子,在丈夫因生疏的父親過世而陷入沮喪的時候,並沒有特意安慰,只是待在他身旁聽他說話。她自然而又真實的演技讓觀眾落淚,實際上是她的人生跟這部戲劇有些連結。

「對山口女士而言,這部連續劇不只是一部復出作。她仍持續跟『三個媽媽』保持著複雜的關係,而剛好在決定演出這部戲之前,重新建立了和這三位女性之間的牽絆。在這個意義上,這是個充滿她個人執念的作品,角色也相當符合。」(演藝圈人士)


山口與「三個媽媽」的故事,要從栃木縣一間從江戶初期便開始營業的老店旅館開始說起。

丈夫死後,一手撐起旅館營業的祖母,和她的兒子媳婦,在這樣的家族組成中,兩姐妹的姐姐山口智子出生了。當時,山口的父母從祖母手上接下旅館的經營,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因此,幼小山口的玩伴總是祖母。

「智子的老家,主屋是奶奶在住,同一塊地上蓋了另一棟房子,是智子的父母住。智子總是跑到主屋去玩,睡覺也都跟奶奶一起抱著睡。對奶奶而言,智子是長孫,也是旅館的重要繼承人,很用心養育她。」(知道山口家情況的人)

這樣的家庭產生異變,是在山口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父母離婚了。「離婚的原因是山口父親的女性問題。他長得俊俏又有錢,在當地很受歡迎。母親嫁進旅館,為旅館盡心盡力,應該不能原諒先生的背叛吧。有一天,她帶著智子姐妹離家出走了。」(知道山口家情況的人)

就這樣,山口的母親帶著孩子回到長野的娘家。父親好幾次過去拜訪,低頭道歉,但她從此沒有再回去過旅館。

「奶奶也好幾次說『為了孩子,希望你稍微忍讓』這些話想說服母親,但母親卻說『不想為了孩子犧牲,我要過自己的人生』,斷然拒絕了奶奶。」(知道山口家情況的人)

包括父母的別離,還有最愛的祖母在媽媽面前好幾次低頭的姿態,這些對幼小的山口來說,是相當衝擊的變故。

父母離婚後,山口與妹妹由母親撫養。山口過著無法與那麼喜愛的祖母見面的日子……

「想去找奶奶。」

這樣的想法驅使幼小的山口做了很大的決定。她從母親身邊離開,獨自搭電車到兩小時以上距離的祖母家去。

「奶奶看到智子回到身邊,高興得眼淚都止不住了。但是就這樣什麼都不說把她接過來也不行,便又把她帶回母親那。可是就在那時,智子一邊哭一邊說『想要跟奶奶一起』,緊緊抱住奶奶。」(知道山口家情況的人)

考慮到山口當時尚且幼小,並非理解了全部狀況才做出這樣的行為。只是,這卻造成她與母親永遠的別離。

接受了山口的情況後,祖母與母親最後討論結果是,山口由父親這邊來撫養。從那一天起,她便與母親和妹妹絕緣了。其後山口把祖母當成媽媽一樣愛慕,實際上也稱呼她為媽媽」。

「只是以一個影迷的身分相見而已」

因為山口的母親不在了,祖母便又以老闆娘的身分回到旅館,操持營業。然而祖母以山口的學校事務為最優先考量,讓山口學習日本舞踊鋼琴書道等許多技藝。她並非只是個溺愛孫女的祖母。為了讓未來的繼承者擁有必要的教養與品格,投入了很多心力。於是山口也有強烈想要回應這份心意的想法。

高中畢業後,山口進入東京的短大。二十歲後,根據山口的希望,成為祖母的養女,戶籍上祖母也登記為「母親」。不過,大學時期開始了模特兒的打工,成為她想要成為演員的契機。到頭來,她成功地壓下了祖母的反對,進入了藝能界。

在某個雜誌的訪問中,山口回憶了當時的情況。

「開始工作後,變得不太想要回家了。(中略)我不想要繼承旅館,我不是做生意的性格,加上我從小就看著祖母跟母親非常辛苦的樣子長大。

雖然知道祖母想要自己繼承旅館的心意,但在山口心中,否定這份心意的想法不知不覺大了起來。最後,祖母跟她訂下相親的約定,以寫下相親履歷為條件,同意她參與藝能活動。

1988年,山口擔任NHK晨間劇《小純的加油歌》女主角,一夕爆紅。

祖母的內心很複雜,在旅館裡貼著山口的海報為她加油,同時卻擔心兩件事。一個是旅館的繼承問題,另一個則是,搬到東京的山口生母,是否會跟山口見面呢。

「山口的母親從她們分開後,一次都沒有去找過智子。自己離開了那個家,並且商量過後決定放手,所以這是她們決議的規則也說不定。可是,每年中元與歲暮寄賀年卡給奶奶時,聽說總是會加上一句關心智子的話。不過奶奶覺得『智子好不容易克服心理的創傷,不想擾亂她的心情』,從來沒跟她說過這件事。但母親搬到東京住,智子也在銀幕上出現時,奶奶也心想說不定她們會重逢。」(演藝圈人士)

祖母的不安的確成了事實。在電視裡看到女兒活躍的表現,母親到NHK去找她。

其實,這是自從六歲以來,歷經十七年的重逢。即使如此山口一眼就感覺到那是母親。但她卻什麼都沒說,從母親面前經過了。然後母親也難以開口叫喚沒出聲的女兒。「因為是生下自己的母親,當然會有想出聲搭話的想法,但是十七年以來一面都沒見過,對母親的愛與恨,然後,不想讓奶奶擔心的心情,讓她無法出聲。」(演藝圈人士)

「只是以一個影迷的身分相見而已。」對於這件事,山口只像這樣,跟奶奶簡單地報告了。

十幾年來作為養女被撫養長大,奶奶對媽媽抱著多麼複雜的情感,山口感同身受。萬一她和母親的相逢透過其他人的轉述讓奶奶知道,會讓彼此不愉快。所以她盡量由自己去跟祖母簡單地報告就好。

已經不想再煩惱這些事。如果自己繼承旅館,自己所品嘗過的痛苦,以後將由下一代來承繼。不想要這樣──心裡充滿著這些想法的時候,在她身旁的,是在《小純的加油歌》裡共演的唐澤壽明。

1995年,經過六年交往,兩人結婚。在那之後不久,父親再婚,繼母以老闆娘的身分,繼承了祖母,在旅館張羅打點。這位繼母對山口來說,是第三個母親。「山口雖然決定不繼承旅館了,但還是擔心祖母跟父親,經常回老家。看到繼母把旅館經營得很好,她也安心了。加上她也不喜歡回老家破壞大家的平靜生活,逐漸拉開了距離。」(電視台相關人士)

就這樣,山口跟她的「三個媽媽」:生母養母繼母,就此疏遠。

父親與妹妹連結起與母親的羈絆

2005年五月,父親突然過世,讓她們的家族關係再度出現轉機。

山口的祖母回憶道,「我打電話過去,說『兒子過世了,請女兒(山口的妹妹)來幫他上個香。』然後妹妹來幫爸爸上香,這時妹妹與智子重逢了。妹妹跟小時候一樣都沒變,我說『長相跟以前一模一樣呢』,大家不知怎麼的便笑了起來。那時我又跟妹妹說『姐妹要好好相處比較好。』那之後妹妹開始時不時會去智子那玩。」

對山口來說,那是與妹妹時隔三十四年的重逢,以此為契機,和十七年前無言交錯的母親也終於和解,開始有了交流。

「山口的妹妹與媽媽一起住在東京都內。剛開始果然還是因為長年分別的隔閡,山口並沒有很積極地跟媽媽見面,而妹妹則成功地在她們之間架起了橋樑。」(另一個知道山口家情況的人

2007年,與妹妹一起在東京開了雜貨屋「燕子花」,隔年讓媽媽擔任個人公司的社長。然後,幫忙她們從稍微狹窄的公寓搬家,租了一間租金二十萬元的3LDK公寓給她們住。

慢慢地山口與母親漸漸建立起牽絆關係,但栃木的老家又有新的問題發生。

「山口的父親過世後,繼母照顧著祖母一同生活,兩年前,那位繼母腦中風倒下了,然後她回她的故鄉去療養。奶奶雖說以她的年紀算是健朗,一個人生活也沒問題,但大約半年前,骨折住院了。為了照護奶奶,山口經常回栃木來。」(知道山口家情況的人

山口的復出作Going My Home》,就在這種狀況下開始拍攝。

連續劇的主題是家人,特別是親子之間的牽絆。2005年父親過世後,與曾經疏遠的「三個媽媽」的關係有了巨大變化的山口,愈讀劇本愈覺得與自己前半生走過的路、經驗過的苦與悲緊緊扣連。


十一月拍攝殺青後,山口邀祖母一起去箱根旅行。根據祖母的說法,之後山口似乎跟唐澤一起到歐洲旅行了。

從睽違三十四年的和解開始的是,山口所背負的「三個媽媽」的完結篇。祖母笑著說「大家都能和睦相處的話,是最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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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翻譯一篇小道雜誌的新聞,就當成在看故事。但是若說我為何會如此著迷山口智子的笑容,大概是因為那笑容看似開朗,卻藏著一些我能夠與之共鳴的孤獨吧。我一直想探索那孤獨從何而來,當然,我也不可能找到進入素昧平生的人內心的路,但這報導寫得我是滿贊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