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8日 星期三

譯/銷售額與書店數不斷減少 出版不景氣?(摘要)

林智彥|The Page|2015-1-27

1月26日發布的出版統計,令人不意外地看到了慘烈的數字。

書籍的銷售額7544億圓,與去年相比衰退4%。雜誌是衰退5%的8520億圓。書籍與巔峰的1996年比較下來約衰退了31%。雜誌的巔峰是1997年,現在的業績則短少了45.5%。

書店數量也在減少。2014年全日本有13943家書店,與1999年比較則發現少了37.5%。

從這樣的數字看來,即使用「崩壞」或「沉沒」形容都不為過的日本出版市場,果真不行了嗎?事情也非如此單純,本文便是提供一些從統計數字看到或看不到的角度,討論出版界的現況。

出版統計的侷限

最常被引用的出版統計包括《出版指標年報》(全國出版協會/出版科學研究所)與《出版年鑑》(出版News社)。這兩部都是以大型經銷商「東販」的資料為主,再推算出全體業界的數字。

亦即,沒有經由經銷商的銷售數字,並不被計算在內。在這之中,「出版社直接銷售」與「Amazon直接交易」兩者必須加以注意。

「出版社直接銷售」的營收大約幾多?根據「出版月報」的調查結果,書籍的七成以及雜誌的九成,是透過經銷商進行販賣。推算回來,書籍銷售額的三成是透過出版社直接銷售所得。

Amazon有個稱為「e託」的服務,出版社不透過經銷商,與Amazon直接簽約運入商品的交易。這部分的交易金額並沒有公開,我們無法得知它的規模。不過,筆者手中的資料顯示,在2013年11月的時間點,共有超過2700家出版社加入「e託」這個服務計畫,約佔全日本較活躍的出版社的九成都加入了。

關於書店的數量,一般看到的統計都說是減少,不過根據JPO(日本出版基礎建設中心)的整理,書店數量的確減少中,但總樓地板面積則並非如此。亦即,書店的減少並不表示業界陷入危急狀態,反而可視為地區或全國性的大型書店,對既有店舖的改裝更新,而導致擴大規模的結果也說不定。

關於出版統計還有一點要注意,便是它無視電子出版。以下將加以說明。

加入電子出版的業績後…

美國的出版市場在2007年Kindle閱讀器問世以來,電子書的銷售額穩定成長,補上了紙本書銷售額的短少,使出版整體的銷售維持持平。

根據紙本書與電子書各自的統計,重新計算日本出版的銷售,會得到什麼結果呢?似乎也能得到與美國相似的結果,也就是整體而言算持平,並非大家以為的衰退。

此外,雜誌即使加上電子雜誌,業績也明顯減少。另一方面,漫畫的紙本與電子兩者具有相乘效果,擴大了市場。

在出版產業的商業模式不斷演變的今天,不管是紙本書的出版統計或電子書的,都有其侷限,難以窺其全貌。於是,對於統計之外的變化,則需要有想像力。

在電子出版中開拓的新型商業服務(如「LINE漫畫」之類的免費漫畫服務、「Alphapolis」、「成為小說家」之類透過網路開拓作者的出版服務等)的收益也一併加上的話,單方面地說出版業正在崩壞,是有點誇張了。

(※追記)
沒有涵蓋在出版統計的出版社收益來源,還包括很多。最近也看到新聞報導說集英社的網購業績突破二十億。這種無關出版的出版社收益並不會被統計,此外還有吉祥物經紀與影音事業。根據角川在與多玩國合併之前的發表,它們的業績三分之一來自影像/網路數位相關產業。

2015年1月27日 星期二

在龍潭晴耕雨讀的小書院

好久沒有書店巡禮,上週末與前公司同事共五人一行,前往位於桃園龍潭與平鎮交界的「晴耕雨讀小書院」。

這家書店從2013年夏天開始籌備、並開設臉書粉絲團敲鑼宣傳時,我便加以注意,在它開張一年半之後,終於有緣造訪。會注意它當然是因為它取了一個好名,我早已決定若有女兒兩隻,將分別賜予「晴」、「雨」於名字中,以呼應客家移民「晴耕雨讀」傳統精神。沒想到吾女至今還寄放在神明那,「晴耕雨讀小書院」卻早已大鬧了一場。

是日早晨,我從新店搭上亞聯客運,途經北二高,不出半小時便於龍潭中正路下車。與桃園的前同事會合後,共同駕車前往。這書店的確開得偏僻,離開龍潭市區奔上縣道,彎彎曲曲還得開個十分鐘,頗有尋幽訪勝的趣味。當遠遠看到一塊三公尺見方的褪色指標,我們就知道到了。聽說也有客運可以抵達,只是對於外縣市的朋友,交通絕稱不上方便。

書店位於鄉村中。被磚頭厝與農地、羊腸小徑環繞著的,便是「晴耕雨讀小書院」。看到周邊如此環境,會覺得這名字真是相當合拍。書店前身據說是卡拉OK,數個小包廂與一間主要店面L型地夾住一片翠綠草地。草地上錯落擺放著數組木製桌椅,給人帶來放鬆的感覺,想必開幕以來一年半,有過很多全家出遊的客人在此渡過靜好的時光吧。

由於一直會在臉書上看到「晴耕雨讀小書院」的動態,對於女老闆一家也算是有個基本的認識,所以進到店裡聽到吧檯內傳來有點機械化的聲調道「歡迎光臨」時,其實心中有點意外。本來以為會是被更溫暖的聲音迎進店裡的,但下一刻又覺得自己的這種期待過於一廂情願了。在台灣經營一家獨立書店如此不容易,甚至可說是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烈士行為,店主人克服了不知多少生活的磨難,才得以站在自己面前,你竟期待她展現出那種無須負擔管理營運責任的工讀小妹才可能有的溫暖、慵懶、療癒的服務態度。明明自己也從事過服務業將近五年,竟然反而還有這種「消費者權利無限上綱」的美式個人主義想法嗎?



走進店內發現已有幾張桌子坐著客人。頗為寬敞的空間容納了兩排座位,應可供將近三十人入座,現場的客人都散發著一股舒適的慵懶氛圍。除了座位區與吧檯,剩下的大部分空間就是本店商品的展示區了。矩形空間的一個長邊都作為書牆,大部分販賣二手書,也有一兩個書櫃陳列著為數不多的新書。書牆前依序還有四個約120公分高的矮書櫃,書櫃上方擺放的是所謂特色明信片,應該都是店主人精心挑選進貨的,包括其實幾乎每個文創商店也看得到的「何景窗明信片」,還有一些以台灣傳統圖騰、古籍冊書為基礎加以轉化再製的懷舊風物件,選品算是豐富,算是稍微看得出老闆的興趣與偏愛。

朋友廖文琪曾在此舉辦過個人水彩畫展,她以本書店為對象創作的水彩畫作也成為商品之一,卻發現背面空白一片,心想如果背面也稍微設計一下讓它「文創明信片化」,至少也能多賣個五百張吧。雖然嘴上總是嫌惡與文創相關的一切,思考的機制依然會朝那個方向去運作呢。

矩形長邊的書牆一直延伸到盡頭的短邊上,那側據說是舊用卡拉OK的舞台,原本墊上的一小段高度,彷彿表演者登場般,陳列的應是這家書店最精彩的物件,而目前是獨立刊物展。喜愛這味的人會喜歡這個角落,有大家都很熟悉的《甘樂誌》、《透南風》等;也有以後起之秀姿態來勢洶洶的日本文化情報誌《秋刀魚》,連已經宣告停刊的《本本》過刊,也都還能在此買到。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較不常見的獨立刊物,預料能夠滿足興味多元的讀者們。

二手書的定價大多超過原定價的50%,而且尾數多不是整數,不知道是出於怎樣的定價策略,頗感新鮮。我買了《道濟群生錄》這本書,他的原定價是350元,賣209元,換算起來就是打六折再扣一元。絕版的書老闆也會特地寫上絕版,架上發現一本恩楷出的《文化人類學辭典》便照原價來賣。覺得貴也好便宜也好,只要有人願意掏錢,生意就做得起來。去年八月我在高雄參與古書市集時,也賣過一本定價是原定價兩倍的書,買家是個年輕的女生,很乾脆地就付錢了。

因為是團體出遊,沒有逛得太久。我總共買了包括《道濟群生錄》、一張明信片(40元)、《開一間小書店》(120元)與〈晴耕雨讀閱讀處方箋〉(40元)在內的四樣商品,沒有享用飲食,總共花了不到五百元。結帳時瞥見櫃台內一疊文件上壓著小川洋子的《文稿零頁日記》,該是老闆正在讀的吧,覺得真是湊巧,因為背包裡正好也是同一本書。老闆一樣機械化地替我結帳,我也沒有與她做必需以上的交談,這樣也很好。



雖然近年風格消費興起、並在公部門經費挹注鼓勵下,台灣各地也開了許多或風格獨特、或與在地結合的所謂獨立書店,但我仍認為書店是「順便去」的地方。下班後順便去逛一圈才回家、等人的時候順便逛一下、在某個地方聚餐完順便散步消化胃中殘食很適合進書店、更是無所事事消磨時間的絕佳場所。順便絕對不是隨便,而是不可或缺且有如無所不在。我絕對無法生活在沒有書店的地方,生活中如果沒有順便,那就意味僵化與窒息。我對意中的書店要求並不多,只要經營的人懂書、愛書,他的這份對書的執著就自然會表現在採購、陳列與空間的布置上,有時只是一句簡單推薦寫在小卡浮貼在封面上,都會讓人很震動的。

大家的順便或許就是商店業績的來源,所以創業開店的區位人潮評估很重要的道理就在於此。我這次出於「觀光」的目的造訪了「晴耕雨讀小書院」,但下次何時能夠再會我完全沒有把握,有可能此生就只去這一次也說不定。很多人應該也是如此吧,觀光追求的是新鮮,「消費」過一個場所,就等著「消費」下一個場所。所以我也暗自期盼這家相對於其他獨立書店來說一點也不小的「小書院」,能夠努力成為鄰近周邊老老小小生活行走可以順便涉足的場所,這並不是為了什麼冠冕堂皇的所謂「推廣閱讀」或者「豐富精神生活」之類的理由,而是為了讓書店存活的時間繼續延長。

常常會在臉書上看到獨立書店的店主人潑出「呼籲大家來買書」或者「抱怨大家都不來買書」的動態。老實說真的看不太下去。使用社群網站、同時還會追蹤獨立書店、文創生活訊息的,我們也知道都是哪些人。就算這些遠水來拯救你的近火,就像早年呼籲拯救國片一樣,又能拯救幾次呢?如果不能讓生活在店面周邊的人把「順便逛書店」揉捏整合成生活的一部份,網路上的粉絲又能拯救你幾年呢?看到這家店附近稀疏的人氣,便不自覺憂起這些不來勁的事,雖然縣道上車流川川,但書冊跟檳榔畢竟還是不一樣,並無法吸引運匠停駐下來買一本(當然也無法送兩粒)。

這篇書店巡禮很不專業地沒有任何照片,或許無法替文中的主角帶來宣傳效益。不過台灣人的臉書行銷已經都很純熟了,每個創業開店或手作品牌的人都會把店內每日大小事逐一圖文並茂地呈現。或許直接成為粉絲一份子,能夠更貼身地感受到店主人所欲傳遞的信念吧。

2015年1月23日 星期五

短評《幻之港-塗角窟異夢錄》


受到書腰文案的吸引而購回這本書。它說「師法京極夏彥《巷說百物語》的妖迷世界、宮部美幸的時代怪談」,若是這兩位作家的擁護者,看到這樣的字句,會有如何的反應呢?覺得外國月亮較圓之人,難道不會嗤之以鼻,在心裡暗譙「憑你也配」,然後憤而把書甩回平台,讓書店員還得重新把它置回原位擺正?或者換了一個富有挑戰性格的人,心中響起如此天聲旁白「我就來看看你有多會寫」,然後讀的時候不斷留意尋找宮部、京極兩大師(為何就沒人提大澤在昌呢?)的痕跡,好得出一個戲仿劣作的結論。說一個人是什麼「台灣金城武」或者哪裡的林志玲,通常下場也不會太好。永遠只能是影子。

九歌出版集團培育新秀作家一向不遺餘力,近年從吳億偉、楊富閔、言叔夏、李時雍、黃信恩、朱宥任到何敬堯,皆在此出版第一本書或者重要作品;類型從鄉土庶民、都市心靈、醫療文學、運動文學到這本所欲融奇幻與歷史於一體的台灣時代小說,可說樣態紛陳。從中可發現,這批年輕作家經營的並非台灣六○到八○年代繁盛文學的末流,而是各自憑依著獨特的新感覺,試圖在新時代打造他們的文學金字塔。

當然,能夠單腳踏入文壇,沒有出版社的大力提拔與支持是不可能的,但若要兩腳都能在文壇裡站穩,市場的考驗自然相當重要。過去台灣文學的繁盛,有時代的理由,如今時代變遷,令文學繁盛的理由已然消逝,年輕作家與之競爭的對象,除了同代人,還有卓然成師的諸多前輩、大量產製的翻譯文學作品,以及讀者對中文創作不再期待的消極心態。在非常不利的環境下,上面提到的作家只有吳億偉、楊富閔、言叔夏等人的作品賣得尚稱為可,勉強再刷或者接近再刷。

在這種令人絕望的閱讀環境中,出版社要推薦新秀作品,除了在製作上請來優秀的裝幀師打造書的形貌並在書封書腰落上誘人文字或大量前輩專家推薦、在媒體上掀起話題、協商通路進行各種配合、作家自己最好也要經營社群網站……此外,好像就只能祈求緣分了,也難怪透過提案尋求文化部或國藝會的補助是愈來愈習以為常,抱的或許是種至少別虧本的心態吧。

回到這本《幻之港-塗角窟異夢錄》的寫作策略,會不會就是對這個時代的一記反擊呢?好幾年前在《追風箏的孩子》與《達文西密碼》狂銷熱賣而演變成簽版權比賽,不論好壞先簽先出了再說的翻譯文學盛世,大家總喜歡說台灣作家都不會說故事,喜愛自溺式的書寫等等。姑且不論對台灣作家這四個字使用上的籠統(包括原住民族作家、馬來西亞華人作家嗎?),當藤井樹、痞子蔡、九把刀的通俗文學賣得好的時候,也有人也出來批評這些作品輕薄、無內涵、「缺乏對人生的執念」等等。好吧就算這些說法都有其道理,並不互相矛盾,那是否就意味著,書寫具備故事性的文學,並灌注以作家的文采與深刻的內涵,即能獲得更多的認同與閱讀?

作者何敬堯以鄉土歷史為本,在各章章首以古地誌文開場,那些記載著珍奇異事的博物志文體,渲染出獨特的妖異氣息。全書共五章,時序由古而近,透過故事,讀者見證塗角窟一地的榮盛興衰,以及發生於土地之上的人情故事。由於自己剛好是宮部、京極兩作家的愛讀者,讀著此作多少也感受到在氛圍塑造、對話安排以及故事轉折上,有著濃厚而明顯的致敬痕跡,但我不願論斷其為模仿或襲作,而寧願將之視為對於某種文學手法的本土化嘗試。

亦即,作者沿用這樣的文學手法,是一種為了更順暢地呈現出歷史各階段風土人情的努力。讀者將讀到關於移民渡海、地方戲、慣習風俗等歷史與人類學的主題,包裹在書中人物的言動,以更親近的方式進入讀者的視野。說到底作者的意圖還是緊扣著嚴肅文學的。唯一尚有缺憾的便是,相對於氣氛的營造,作者對人物的塑型,仍顯得粗糙,或許增加文字的數量去描寫人物,便難以鋪陳出「京極式」的氛圍吧。但對一個作家來說,這不應是個兩難才對,本書中即有優良篇章:最後一個故事〈蛇郎君〉令我最為讚嘆,作者營造恐怖氣氛的方式,已跳脫前幾篇中濃濃的京極影子,人物的描寫也份量適中且切合情節發展之需要。而在故事的高潮,描寫追逐逃亡的過程,更讓人身歷其境。

台灣人四百年史,毫無疑問蘊含許多能成就動人文學的元素,值得作家持續開採墾拓。何敬堯的《幻之港-塗角窟異夢錄》所揭示的一種歷史文學的書寫取向,頗迎合近來的本土意識再興潮,期望他乘勝追擊,繼續寫出如此具有獨特風味的小說作品。

譯/宮部美幸談新作《悲嘆之門》


(每日新聞20150115日)

距離《英雄之書》的出版六年,令人引頸期盼的新書上市了。震撼日本全國的連續殺人、網路社會的多起事件,關於這部有別於以往、推理色彩強烈的《悲嘆之門》,我們來聽聽看作者對於寫作的想法。

◇《英雄之書》與《悲嘆之門》

宮部 本作使用了與《英雄之書》相同的世界設定,過去的角色也再度出場,不過我寫了《英雄之書》所沒有描寫的,成為「英雄」那一側的故事。這並不是一部續集,比較像是對鏡那樣的作品。可以單獨閱讀此作,我摸索著如何能讓讀者感到極大的懸疑而完成。把前半部當成心理驚悚小說來讀,也能從中獲得快感。

◇關於主角

宮部 網路力量大,從根本改變了社會,即使像我這種不上網的人,也能切身感受。震災時也是,各式各樣的情報流傳,其中那些平常不會去接觸的專家意見也被聽見並使人心安,但同時情報的錯綜複雜,也讓人難以辨明何者方為正確。因為真的是很大的革命,我考慮著寫一個以在網路社會中(非常邊緣的位置也好)工作的人為主角的故事。但是我要寫的並不是像駭客或程式工程師那樣具備高度專業的人,而是一個平凡的使用者,受到學者的邀請而開始在其中兼差,這種程度的正好。這就是主角三島孝太郎。

他的工作是所謂的網路監控(cyber-patrol),下筆之前我也實際到東京的監控公司去進行採訪。包括像是辦公室的樣子之類的內容,在故事中我有大量的描寫。但是像這樣的公司實際上都著手處理怎樣的業務,我並沒有在書中寫明,我所寫的相違於現實,只是虛構的故事(笑)。

◇言語就是行動

宮部 寫作《悲嘆之門》時,曾有過「這個寫出來可不行啊」的自我檢查。因為我依靠語言來贏取生計,語言就是我的行動呢。一講了骯髒或沒品的話,我認為都會反彈回自己身上的。

從這種想法出發,比起以語言為生計職業的小說家,在網路上,語言就是行動,只有語言能代表發言者本身的存在,這真是讓我覺得好恐怖。說著尖酸刻薄的話,誇口要幹一票無法無天的事之類的,像這樣的語言,自己一個人寫進日記、留在自己心中就好了,卻在網路上發表,對於網上自我而言就如同已然遂行的行動了。人們並不明白蓄積於自己內在的事物,在網路上發表之後會造成如何的效果呢。這並非只是遵守網路規範與否的問題,我認為使用網路的人、愛用網路的人,應該也是喜愛語言之人。喜愛語言、信賴語言的人,或許才能善用網路呢,寫著這本小說時我這樣想著。

◇名為事件的故事

宮部 《悲嘆之門》花了兩年在周刊誌上連載,這段期間,比如說像是失蹤老人問題突然成為話題,一上了新聞,便開始接連地被找到了。之前明明沒人關心的事,被當成事件加以「故事化」後,便浮上檯面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我想就像是某人發現某種物質的結晶,接著便會出現許多同樣的發現一樣。非虛構作家也會對事件進行「故事化」,而我因為身為小說家,基本上即使採訪取得的材料,也不會按照原貌全般寫入作品。生產故事,真是很恐怖的作業呢。

◇行入闇黑深處

宮部 語言是行動,那麼如果人能夠「看見」(監視)語言,究竟會看到什麼呢?我一邊思考著不知在哪無意間讀到的康拉德《黑暗之心》(電影《地獄啟示錄》原作),一邊創作本書。《悲嘆之門》也可視為三島孝太郎追溯流竄於自己內心的湍急暗流的故事。是有點奇怪的推理小說、有點奇怪的驚悚小說,是的!讀完若能感到驚奇意外,是我無上喜悅。

2015年1月16日 星期五

短評《宛如走路的速度》


喜歡是枝裕和電影的人,應該不意外會喜歡這本隨筆集。就像他的電影,就像書名一樣,他的文字宛如走路的速度,以他的攝影師之眼,考察著人間生活的深深淺淺,這當然是一種非凡的能力。

即使不認識他,沒看過他電影或者對他電影無感的人,讀著他的文字,也能揣摩到一種對生活的新穎觀點,以及從淺淡生活中洗鍊出來的對美醜、對群體、對生死的觀察,是習慣於疾速光纖的滑鼠操縱者與手指戰士們從而忽略的。我最喜歡他寫對演員的觀察,寫夏川結衣那篇,透過簡單的對話,便讓女演員的可愛形象躍然浮現;寫樹木希林那篇,描述片場的互動,便將一資深女演員的深思熟慮寫得入木三分,而這些篇章其實不過短短數百字而已。本書亦收錄一系列悼念文章,談及我喜歡的原田芳雄,他以片場的記憶為底書寫,讓人讀到硬漢演員的既軟且矬、但其實很可愛的另一面。作為一篇訃文,讓一位令人景仰的死者以另一個面向被記憶,實為妙作。

末尾收錄是枝裕和對後三一一核能與文明問題的思索,亦值得一讀。另外,大塚一夫先生的插畫充滿簡約的童趣,與文字相互輝映。

2015年1月14日 星期三

新加坡與書

位於Bugis區域的Wardah Books,下午四點多造訪時店主外出祈禱了。

去了新加坡五天,間中也逛了幾家書店。去得算頗為臨時,預先準備做得馬馬虎虎,列下幾家四處穿插在行程中,並無抱有過多期待。但或許兩人都屬腳勤之輩,節奏亦掌握得宜,一路顛簸奔波,看了不下十家書店,也不忘乘晚涼微風,感受熱帶氣候的舒爽。

在英國殖民者留下的萊佛士酒店(Raffels Hotel)對街,有座以簡體中文書寫其名於外壁上的「百勝樓」。在一樓的舊書店「永新書局」,我取到了一份《新加坡文藝報》,是一份凝聚東協世界中文創作者的文藝刊物,由新加坡文藝協會所發行。刊物設計非常陽春,看起來只是用Word文書軟體簡單排版,並以A4為版面,用A3紙輸出並摺疊成冊,連騎馬釘也沒有。雖然形式如此簡樸,讀過幾篇文章之後,卻能感受到作者們投注在文學事業上的用心,不因地處中文世界的邊陲而自暴自棄,反而更加著力在團結東協世界,期望形成一股力量。這種氣勢與刊物外觀的稚拙頗成一大對比。

整份刊物使用的是簡體中文,事實上在新加坡到處,只要是必須使用中文的地方,都是簡體字,或許反映出當地人選擇語言的市場因素與工具心態;也讓我稍微能夠體會到台灣與正體中文在國際上愈趨劣勢的現實。不過擔憂的不只我,手中這份《新加坡文藝報》中的許多作者,在他們的文章中,也對新加坡年輕一代以說英語為榮、說中文為恥的心態感到憂心。

大眾書局就像台灣的誠品或金石堂
一樣,按照書籍的分類陳列。
在新加坡逛過的書店,有賣中文書的就只集中在這座「百勝樓」。這座樓讓我聯想到光華商場,也就是將商品相似的商店全般集中,在光華商場是3C科技產品,而在百勝樓就是書店。其中佔地最廣的是新加坡最大的連鎖書店「大眾書局」,與許多人們熟知的台灣連鎖書店一樣,也採複合式經營,兼賣文具、影音商品與食品。在大眾書局中,除了看到許多熟悉的正體字書,也有簡體字書與英語書,比例大約為3:3:4吧。這一天看到書台上恰好陳列著十二個版面的董啟章作品(聯經與麥田兼有),是一個微型書展的規模,不過並沒有看到任何宣傳紙或說明。想到自己背包裡也有一本《衣魚簡史》便不由得竊喜。

專賣圖像書籍的
Basheer Graphic Books
除了大眾書局以外,百勝樓也容納了許多不同類型的書店,有專門販賣圖像書的、也有專賣考試書籍的、還有以英文書為主的二手書店,大部分書店給人的感覺就像台灣所謂的傳統書店,燈光並不充足明亮、音樂也不悅耳講究(大概就像台南的金萬字書店),他們大概不知道,持這種外表的書店在數千公里外的某一島嶼上已瀕臨絕跡。這些店家讓我感覺他們並不十分在乎氣氛,而寧願把重點放在書冊上,這表示當地閱讀風氣還不錯嗎?其實也看不太出來呢。但要我選一種的話,我其實是更喜歡金萬字書店的。

出了百勝樓,此行也等於是跟中文書告別了。另一日去到位於Tiong Bahru地鐵站附近的Books Actually,這家是最多人推薦過的,從裡到外看得出經營者花了很多心思在營造一種台灣坊間所謂的文創感。但是令我驚訝的是他們的進書量真的很驚人,沒有獨立書店那種進個幾本來賣的窮巴巴感覺,陳列在中央書台上的品項都是整疊很飽滿地彰顯出量感,而且一眼望去就有至少四個店員在各自辛勞著,不禁又讓人狐疑,他們這樣可以嗎?有那麼多人買書讀書以支撐這家店的營運嗎?在這家充滿年輕人氣息的店裡,反正看到的就都是英文書了,可能就如《新加坡文藝報》內那些作者所說,對年輕人來說,英語就是前途與潮流的同義詞吧。

Books Actually的店門口

Littered with Books
用一句話來塑造
一天的閱讀氛圍。
在Books Actually隔壁另有一間Woods in the Books專賣繪本書。搭地鐵到Tanjong Pagar,老街區中有一家Littered with Books,門口黑板塗寫著一句令愛書人會有共鳴的話:「Don’t Judge A Book by Its Movie」。而在Bugis的伊斯蘭書店Wardah Books門口黑板則寫著「Reading is not History」。雖然很難用短暫的拜訪來判斷一個城市的讀書風氣,不過直覺此間之書店及其員工對於書冊是擁有專業的。

因為時間實在有限,位於Orchard某百貨中,號稱東南亞最大的紀伊國屋書店就沒法去逛了,是為小小遺憾。總是得來點遺憾,讓整個旅程留下餘韻,也替下次的來訪埋一個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