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4日 星期三

宮部美幸《所羅門的偽證》之前言後語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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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是幾年前的事了。一友人在台北書展的現場電話連線我,問我「宮部美幸的書哪本最好看?」在這問話之前是一長串的寒暄閒話,因為我們許久未見,我驚訝於他的來電,為表達我的開心,我用盡了乾澀的語言與孱弱的交際能力。順著這樣的情緒與氛圍,我竟然對他的這個問題,提出了相當無用的回答。

「宮部美幸的書哪本最好看?」
「喔~~每本都很好看。」

然後彷彿做愛的正戲就此結束,我們開始懷著各自的心思,履行最後的溫存義務,最後互道再見。

這通電話使我懊悔到現在。為什麼自己當時會給出一個這麼爛的覆答呢?首先就邏輯上來說,一個作家的每本書都很好看的機率應該極低近乎零。當然也是有鐵桿書迷的存在,認真履行自己擁躉的責任,誓死維護作家所創造象徵的一切事物。可是我自認對任何作家縱有喜愛或惡厭,也能對其文章秉性做出客觀的評價,即使這些所謂評價也會隨著我人生的涉獵周轉而改變。

在這通電話中,話器彼端的友人託求的無非是這樣的一種評價,而我因為始來不慣於電話溝通,誤判了對方的意圖,漏接了此通電話的真意,導致了這次通訊活動的失效。掛掉電話之後我就察覺到這件事,並從那一刻開始深思我作為書冊推薦人的角色(那時尚在書店服務),以及「宮部美幸的書究竟哪本最好看?」的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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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讀者對宮部美幸小說的接收與閱讀,大約可從2003年一方出版社(已結束營運)出版《模倣犯》,以及繼之出版的臉譜與商周為最早。早期出版以宮部的得獎作品為主,《模倣犯》之外還包括《理由》、《火車》、《鄰人的犯罪》、《繼父》、《獵捕史奈克》、《魔術的耳語》、《Level 7》等,幾乎都是現代推理小說。

我是在2005年年底開始在書店上班,那時出版界有一波推廣類型閱讀(主要以推理小說為主)的努力,在通路端的感受十分明顯,包括許多講座活動,以及量體龐大的新書出版量,使得類型小說逐漸成為翻譯文學的主流。由於書店經營的需要,在那之前說到翻譯文學只讀昆德拉、村上春樹的我,也挑戰了《模倣犯》,而且一試就成主顧,掉進了日本推理的世界中,橫山秀夫、京極夏彥、(早期的)伊坂幸太郎、北村薰、高村薰等都是我喜愛的作家。

在推理小說的上升趨勢中,獨步出版社在2006年夏天首先脫離商周,以專攻日本推理/驚悚/犯罪小說,獨立掛牌,號稱簽下了宮部美幸、京極夏彥、伊坂幸太郎的大量版權,並在第一波便推出了宮部美幸的《無止盡的殺人》與科幻/歷史小說《蒲生邸事件》。接著更出版了以難譯聞名的京極夏彥「百鬼夜行系列」(時報「藍小說」曾出過《姑獲鳥的夏天》與《魍魎之匣》但似乎反響不大),並引介新銳作家如伊坂幸太郎、道尾秀介、乙一等。

獨步的創社可算是里程碑式的進展,大大擴展本地文學讀者視野至深至袤。因為先前除了松本清張、司馬遼太郎這類地位已然確立的大作家外,以作家為主軸來經營的出版社甚少,從此讀者可以縱橫時間之經與類型派系之緯,更全面地閱讀異地文壇的活潑面向;同時,也刺激了其他出版社對這塊生態的耕耘,湊佳苗與東野圭吾便是這樣經營出聲勢,而甚至對於作家的非主要文類,如宮部美幸的城市隨筆《平成徒步日記》、繪本文學《惡之書》,及萬城目學的散文集等,也陸續有出版社願意經營了。近兩年甚至許多佔據光譜各端的文化人散文隨筆(像是北野武、是枝裕和、荒木經惟、鈴木敏夫、松浦彌太郎、見城徹、堺雅人、有吉弘行等),也透過精美的裝幀,以更積極的姿態被呈現在出版市場中,可謂繁花似錦。

在出版社的分進合擊下,作家被「全貌地」呈現給本地讀者的同時,類似吾友之提問──哪本最好看?──也是當然可預見的了。出版社的努力在於盡其所能的豐富這方日式閱讀的園地,在地的好讀之徒至少有責任為想要找尋路標的讀者們提供一己之見。以宮部美幸而言,在獨步創社之前曾有木馬出版社出過一本時代小說《怪》,但獨步則是很系統地為她的小說創作區列了三個面向:現代推理、時代小說與奇幻/科幻小說,現在本地讀者大致依照這個角度來認識宮部美幸。

同時,在整體而全貌地引進宮部文學(或者其他)之途中,除了那些經典之作,讀者也將無法避免讀到某些被視為「奠基」或風格形塑期中的某些較不成熟的作品。也就是說,面對要求推薦之聲音,如果只是說「每本都好看」,將是種不負責任的行為,結果將導致被推薦的人因隨意挑選而與期待出現落差,甚至失望。好看的書有好看的理由,不好看的書也有它不好看的理由,或者需要一種獨特的切入觀點,涉及作者本身的創作次序或創作時下的社會情狀,察之方能品味該作之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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