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1日 星期一

令人失望的《無法坦誠相對》

本季日劇在開演前期待度最高的《無法坦誠相對》(素直になれなくて),卻成為最失望的一部。從哪個點開始期待的呢?我想是從知道製作人由中野利幸來擔任,並找來北川悅吏子寫劇,以及瑛太、上野樹里、關惠美等年輕演員中的中流砥柱演出時開始的吧。

中野利幸是富士電視台近年逐漸竄起的新銳製作人,2007年《東京鐵塔》、《Life》以及2008年的《Last Friends》,部部掌握了日本社會的趨勢與問題,而且用兵如神,《東京鐵塔》包括日劇、日劇SP以及電影在內共拍攝了三個版本,但是日劇版的母子組合──倍賞美津子與速水茂虎道,我認為是最優秀的一組。《Life》中的校園欺凌共犯組合福田沙紀、瀨戶朝香與細田義彥,搭配詭異而變態的音效,成功塑造校園欺凌無所不在的恐怖氛圍。當然,中野製作人最經典的就是群像劇《Last Friends》的選角,除了長澤雅美是個無奈的失敗,以上野樹里、瑛太為首,錦戶亮、水川麻美等人均稱職地撐起了這部討論性別暴力與性別認同的作品。

《無法坦誠相對》是中野製作人在連續製作了兩齣「月9」後,再度回到「木10」(社會趨勢劇時段)的作品,情報發布時聲勢浩大,《Last Friends》中共演的瑛太與上野樹里再度聚首,光這點就讓人期待萬分,當然,中野製作人習慣一直用他覺得好的人,關惠美應該也是因為這樣而再度與他合作。我另外好奇的是,這次又會討論什麼問題呢?北川悅吏子的純愛劇的確是無敵,趨勢劇也還不錯,但社會派就弱了點,《從天而降億萬顆星》就是她爛戲的代表。據情報表示,這次北川老師將以Twitter為題,寫一部當代年輕人的Twitter純愛物語。

本文寫於完結篇播出之前,所長觀戲至此已經能夠斷言,不管完結篇演了什麼,這都將是一齣失敗的作品,而且甚至能說是中野製作人生涯最大的失敗。他的失敗在於把一盤好料煮成難吃至極的噴,而這很有可能是製作人與編劇角力的後果。明顯地,前面幾集是照著中野製作人的期望在走,第二集是最好的一集,它呈現了年輕人在新傳播科技上以新身份互相交流的背後,各自過著難以啟齒的不堪人生。這的確是社會派作品很好的切入點,然而更深入的東西顯然北川老師寫不來了。主人公吸毒的弟弟、成績好卻壞心眼的學生、陰暗空虛的眼神,為了在組織中發展而不得不與主管發生性關係的處境、對外國人的差別待遇,這些社會派作品中的梗,都在中途被捨棄了,後半段成為北川老師主導的局面,也就是「我愛你,他愛你,你卻愛她,但是她又跟別人在一起」的這種爛把戲。當然北川老師有她過人之處,後半段最引我感觸的,無非是約了下屬去洗溫泉,卻在捷運站門口的大太陽下,等啊等等不到下屬來赴約的總編輯,最後放棄地把車票撕掉的寂寞的神情。沒有身材又沒有臉蛋,空有權力的女強人,心中的空虛誰又能明白呢?即使她用職位與升遷來威脅引誘她中意的部下,這也是一種愛的形式呢。雖然這種愛有點扭曲就是了。

老實說所長看到第十集結束,大部分時間都是放給它演,然後我來剪剪指甲、瞄一下班表看現在誰在上班、想一些有的沒的事。主要角色的五人中,除了瑛太有較為深入的性格塑造外,其他四人在我看來都是一臉茫然,他們不曉得自己在演什麼,只是憑著自己專業演員的底子,照著劇本去走罷了。

最令我無法接受的是北川老師對於死亡的草率。戲劇不一定要有人死才能感人,世界上有無數的例子,我想她也知道,但是她還是走到這一步,只能說令人遺憾。養老孟司《踹倒死亡的高牆》將死亡區分為第一人稱的死亡、第二人稱的死亡與第三人稱的死亡。我們無法目睹自己的死,對於我們知覺範圍之外的人的死亡也沒辦法發表感想,但是第二人稱的死亡,也就是自己身邊的人的死亡,每個死亡都具有重大的意義,他都帶給「我」無比的影響,每經歷一次第二人稱的死亡,「我」便不再是原本的我了。

舉一個最近的例子,《不毛地帶》中壱岐正且不論在戰場上經歷了多少同伴的死亡,他在歸國之後,每一個事件都伴隨著身邊重要的人的死亡,軍購戰鬥機時是同袍川又,汽車事件時是自己最愛的妻子,最後在油田成功噴油的前夕,老長官也逝去了。在這部作品中,每一個死亡都伴隨著至大的份量,都告訴了主人公重要的事情,並且成為繼續活著的主人公生命中無法拋去的一部分。這種效應也會在觀眾的生命中發酵,這便是戲劇存在的意義。

戲劇不能隨便賦予角色死亡,除非先賦予他非死不可的理由。這是劇作家務必堅守的底限,輕盈的、沒有重量的死亡是劇作家的罪過,試想觀眾看到這種讓人不明不白的死亡,會怎麼想呢?雖然當然大家都會說「哎呀這不過就是個戲」然後就忘掉了,但若他已經與這個角色相處了超過兩個月,這就不會只是看過就算了的程度而已。

在我看來,玉山鐵二飾演的這個男同志角色,是完全無須走到這一步的。他的生命從頭到尾就不是被追到死巷之中無處可逃,但若劇作家認為是這樣的話,這就是劇作家需要再進步的地方。要讓人死,就要給他一個非死不可的理由,然後賦予他一個死的形式,讓這個死亡能夠深深地烙印在觀眾的心裡。

若只是想試試這個死亡能不能多吸引點人來看的話,這就跟坊間新聞記者沒兩樣了。

2010年6月13日 星期日

《秀吉》的終幕

為了慰勞結褵三十五年的糟糠之妻寧寧,秀吉召集所有家臣,在大坂城內舉辦了盛大的賞花宴。秀吉令人將櫻樹搬進室內,這種裝氣派的事情的確是他的作風。落櫻繽紛之下,秀吉與寧寧在眾家臣圍繞之下,細數回憶三十五年來從一介平民開始奮鬥,進而成為天下人的過程。這本應是感人至極的一幕,在秀吉的盤算中也該是如此,他感性地在織田信長的靈前感恩著,在為他鞠躬盡瘁的弟弟秀長靈前感恩著,然後他請求三十五年前在破屋中為他與寧寧證婚的前田利家與阿松夫婦,再度為秀吉夫婦一路走來相互扶持的恩愛做見證,兩人對杯互飲。最後歌舞隊出場,帶領眾人一同歡慶此日,在秀吉的想像中,只要快樂地唱歌跳舞,不管什麼事都能過去。然而儘管秀吉多麼努力地去張羅這個祭典,這一整幕仍然令人感到深深沉沉的哀傷,甚至可以說,整個場面有多華麗,看起來就有多哀傷。縱使外在的形式一樣,但形式之下的某些事物一旦失去就不可能再找回來了。這種厚重的喪失感正體現秀吉這個人物的悲哀。

鏡頭穿梭在眾人的歌舞之中,下一幕卻是空無一人的黑暗。秀吉在櫻樹下醒來,望著整片黑突然有點驚慌,身邊竟然一個人也沒有。在成為天下人後,身邊的人一個個離他而去,弟弟秀長、母親、茶人千利休、好友大盜五右衛門夫婦,這些造就秀吉的人,在人生的最終卻都懷著對秀吉的擔憂或者怨恨而離世。寧寧眼看丈夫竟成為無視他人苦痛的昏庸暴君,也對其種種荒謬的行為感到絕望,而決意出家。因人望而奪天下的秀吉此時無比孤獨。他對著虛空之中的母親,唸出了他的辭世詞,此時黑暗中突然出現一道光,秀吉朝著那光源奔去,華麗的城牆隨即消失,穿著錦衣華服的他下一刻正奔跑在無邊的田垣之中。

此身如朝露易逝終究難留,幾番波折方知人生夢一場。
露と落ち露と消えにし我身かな、浪華のことも夢のまた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