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8日 星期二

Yoitomake


跨年夜也跟去年一樣看了NHK的紅白歌唱大賽。跟去年相比,今年的主題性較不那麼強烈,但仍圍繞著兩個事件:夾帶國族主義意涵的倫敦奧運,與對東北災區的復興支援。看這個節目時心裡總有點羨慕,覺得果然有個國家真好啊,國民在國家認同上是有共識的,而我雖並非國族主義者,仍覺得一個成熟的國家必須經過像這樣的凝聚共識進程。也就是在這樣的國家共識下,是晚所歌唱的每一首歌曲才產生了代表性,成為集體記憶的一部份。

前年日本遭逢前所未有的複合型災難,年底的紅白便展現了以歌唱來激勵人心的責任,猪苗代湖ズ」樂團演唱『I love you & I need you ふくしま』,一遍又一遍在歌詞中吶喊著福島各地的名字,讓我深刻地感到喊唸故鄉的名字竟有如此深情、直達靈魂的穿透力。而出身於福島的老牌演員西田敏行,演唱『あの街に生まれて』,真摯的唱腔、質樸渾厚的聲音,傳達他對已成災區的故鄉濃密的愛。

演藝人員與傳播媒體都是社會系統中的一份子,而且是具有影響力的重要角色,他們日復一日,除了累積自己的實力聲望,也經營世間對自己的好感度信任感,為的就是在這種艱難的時節,帶給社會一份安定的力量吧。

話題回到這次紅白,有人認為少了小林幸子韓流偶像的今年,爆點似乎有些不足。我畢竟不是日本人,無法以這種經驗豐富角度去評估什麼,從頭到尾看下來,雖不是每個都喜歡,倒也覺得很豐富,而且舞台創意相當用心,值得當成一個精彩的秀來欣賞。真要挑的話,我是覺得紅組主持人堀北真希似乎有點無法融入現場的氣氛,常常看到嵐在熱鬧地主持時,她在旁邊望著虛空,也沒有準備要反應的樣子。也不禁去猜測,如果NHK選擇主持人的模式沒有改變,今年底將會是大河劇主角綾瀨遙或是兩部晨間劇主角(前期為能年玲奈,後期為杏)的其中之一呢?

p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演出,是首次紅白登場(同時也是初登場最高齡)的美輪明宏,演唱他1966年的暢銷歌曲『ヨイトマケの唄』。憑著我平凡的日語能力,看著他的演出,最後竟深受震動、顏面失守。

關於這首歌,有一些背景故事,或許只要善用搜尋網站,大家都能夠知道這些背景,但在這邊我還是稍微陳述,因為我看完他令我印象深刻的演出後,查到了這些資料,再重新鑑賞演出的片段,交織出的感動更強烈,所以或許,在這邊先提及,能夠幫助有意願欣賞『ヨイトマケの唄』的人。

創作者美輪明宏創作這首歌的緣起,據說是因為身為知名表演工作者的他,某次演出時看見台下許多勞動階級,突然感覺很羞愧,因為他沒有一首歌是有關於這些貧苦的勞動階級,這引發了他創作這首歌的動機。歌詞寫到一位事業有成的工程師,某次在工地監工時,突然回憶起自己的童年與母親。童年總是生活在工地裡,媽媽唱的搖籃曲總是和地基工人們吆喝的幹活聲混在一起,而到學校之後因為自己的貧民身分而飽受欺凌與排斥,帶著滿臉悔恨的淚水跑回家,看到的是母親勞動的身影,充滿酸苦的童年記憶,卻有母親希望他好好念書尋求階級流動的期許。多年後,這個孩子努力上進,在機械至上的時代成為了工程師,飛黃騰達,回憶過往,卻最想要一生勞碌的母親能親眼看到現在的他,恍惚夢境中,腦子裡浮現的仍是混在工人吆喝聲中,母親的搖籃曲。

因為歌詞中帶有許多歧視的用語,像是「ヨイトマケ」(指建築工地臨時工,以及他們以人工打地基時所發出的吆喝聲)、「土方」(指工地工人),這首歌在爆紅之後隨即被日本民間放送聯盟列為禁歌,直到1983年才解禁。然而這首歌使用了這些歧視用語,並非創作者想要歧視勞動階級,這點很明顯。我們只要看到他的演出,就知道這是以緬懷自己勞動階級的母親為出發點所創作的作品,再現了日本社會歧視弱者與排除差異的歷史現實。

不管在哪個國家,掌權者總是不希望社會的實況被太多人知道,這不利於他的統治,日本社會在由東京奧運席捲而起的經濟起飛期中,突然出現了這首歌頌過去貧苦勞動階級的歌曲,不但一點都不應景,還有點煞風景,但人民的反應又是如何?聽到歌曲中描述的寫實社會與緊密的親情,倍受感動的大有人在。

而代表國民的歌謠節目紅白,也的確曾經邀請美輪明宏演唱這首歌,最後合作無法成立的原因,在於NHK當年有每個歌手三分鐘的限制,美輪明宏認為唯有演唱完整的六分鐘版本,才能傳達出他的世界觀,因而拒絕了邀約。半世紀後,美輪明宏終於上了紅白,演唱這首歌。

這首歌彷彿一記重錘打在一片和樂的日本社會,提醒著全力拚搏經濟、迅速都市化的日本,在發展途中仍有一些不可忘記的根本價值。不僅在當時,即使是今天,即使是異國的我聽來,依舊充滿讓人顫動的強大力量,那是時代的歡聲與悲鳴。

2013年1月1日 星期二

譯/Yamaguchi Tomoko





山口智子「三個媽媽」完結篇

────────
結束了睽違十六年的連續劇拍攝,山口智子與丈夫唐澤壽明遠赴歐洲旅行,似乎消除了工作的疲憊。已經進入Around Fifty俱樂部的她重返銀幕,引起許多話題,但卻少有人知道這背後的原因是她對家人深刻的親情牽絆。從小就別離的生母、代替母親將自己養大的祖母,然後是繼母。她從某個時刻開始,就有要繼續照顧這三位年老母親的覺悟。
────────

連續劇《Going My Home》,描寫家人的牽絆,透過傳說中的小生物「庫納」而再度重建。山口智子睽違十六年的連續劇演出,在播放之前就引起很多話題。而且,2013年一月在荷蘭舉辦的「鹿特丹國際電影節」也決定要上映全劇。沉穩的發展,完成度很高直逼電影,受到國內外一致好評。

完結篇中有著這樣的場景,山口所飾演的妻子,在丈夫因生疏的父親過世而陷入沮喪的時候,並沒有特意安慰,只是待在他身旁聽他說話。她自然而又真實的演技讓觀眾落淚,實際上是她的人生跟這部戲劇有些連結。

「對山口女士而言,這部連續劇不只是一部復出作。她仍持續跟『三個媽媽』保持著複雜的關係,而剛好在決定演出這部戲之前,重新建立了和這三位女性之間的牽絆。在這個意義上,這是個充滿她個人執念的作品,角色也相當符合。」(演藝圈人士)


山口與「三個媽媽」的故事,要從栃木縣一間從江戶初期便開始營業的老店旅館開始說起。

丈夫死後,一手撐起旅館營業的祖母,和她的兒子媳婦,在這樣的家族組成中,兩姐妹的姐姐山口智子出生了。當時,山口的父母從祖母手上接下旅館的經營,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因此,幼小山口的玩伴總是祖母。

「智子的老家,主屋是奶奶在住,同一塊地上蓋了另一棟房子,是智子的父母住。智子總是跑到主屋去玩,睡覺也都跟奶奶一起抱著睡。對奶奶而言,智子是長孫,也是旅館的重要繼承人,很用心養育她。」(知道山口家情況的人)

這樣的家庭產生異變,是在山口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父母離婚了。「離婚的原因是山口父親的女性問題。他長得俊俏又有錢,在當地很受歡迎。母親嫁進旅館,為旅館盡心盡力,應該不能原諒先生的背叛吧。有一天,她帶著智子姐妹離家出走了。」(知道山口家情況的人)

就這樣,山口的母親帶著孩子回到長野的娘家。父親好幾次過去拜訪,低頭道歉,但她從此沒有再回去過旅館。

「奶奶也好幾次說『為了孩子,希望你稍微忍讓』這些話想說服母親,但母親卻說『不想為了孩子犧牲,我要過自己的人生』,斷然拒絕了奶奶。」(知道山口家情況的人)

包括父母的別離,還有最愛的祖母在媽媽面前好幾次低頭的姿態,這些對幼小的山口來說,是相當衝擊的變故。

父母離婚後,山口與妹妹由母親撫養。山口過著無法與那麼喜愛的祖母見面的日子……

「想去找奶奶。」

這樣的想法驅使幼小的山口做了很大的決定。她從母親身邊離開,獨自搭電車到兩小時以上距離的祖母家去。

「奶奶看到智子回到身邊,高興得眼淚都止不住了。但是就這樣什麼都不說把她接過來也不行,便又把她帶回母親那。可是就在那時,智子一邊哭一邊說『想要跟奶奶一起』,緊緊抱住奶奶。」(知道山口家情況的人)

考慮到山口當時尚且幼小,並非理解了全部狀況才做出這樣的行為。只是,這卻造成她與母親永遠的別離。

接受了山口的情況後,祖母與母親最後討論結果是,山口由父親這邊來撫養。從那一天起,她便與母親和妹妹絕緣了。其後山口把祖母當成媽媽一樣愛慕,實際上也稱呼她為媽媽」。

「只是以一個影迷的身分相見而已」

因為山口的母親不在了,祖母便又以老闆娘的身分回到旅館,操持營業。然而祖母以山口的學校事務為最優先考量,讓山口學習日本舞踊鋼琴書道等許多技藝。她並非只是個溺愛孫女的祖母。為了讓未來的繼承者擁有必要的教養與品格,投入了很多心力。於是山口也有強烈想要回應這份心意的想法。

高中畢業後,山口進入東京的短大。二十歲後,根據山口的希望,成為祖母的養女,戶籍上祖母也登記為「母親」。不過,大學時期開始了模特兒的打工,成為她想要成為演員的契機。到頭來,她成功地壓下了祖母的反對,進入了藝能界。

在某個雜誌的訪問中,山口回憶了當時的情況。

「開始工作後,變得不太想要回家了。(中略)我不想要繼承旅館,我不是做生意的性格,加上我從小就看著祖母跟母親非常辛苦的樣子長大。

雖然知道祖母想要自己繼承旅館的心意,但在山口心中,否定這份心意的想法不知不覺大了起來。最後,祖母跟她訂下相親的約定,以寫下相親履歷為條件,同意她參與藝能活動。

1988年,山口擔任NHK晨間劇《小純的加油歌》女主角,一夕爆紅。

祖母的內心很複雜,在旅館裡貼著山口的海報為她加油,同時卻擔心兩件事。一個是旅館的繼承問題,另一個則是,搬到東京的山口生母,是否會跟山口見面呢。

「山口的母親從她們分開後,一次都沒有去找過智子。自己離開了那個家,並且商量過後決定放手,所以這是她們決議的規則也說不定。可是,每年中元與歲暮寄賀年卡給奶奶時,聽說總是會加上一句關心智子的話。不過奶奶覺得『智子好不容易克服心理的創傷,不想擾亂她的心情』,從來沒跟她說過這件事。但母親搬到東京住,智子也在銀幕上出現時,奶奶也心想說不定她們會重逢。」(演藝圈人士)

祖母的不安的確成了事實。在電視裡看到女兒活躍的表現,母親到NHK去找她。

其實,這是自從六歲以來,歷經十七年的重逢。即使如此山口一眼就感覺到那是母親。但她卻什麼都沒說,從母親面前經過了。然後母親也難以開口叫喚沒出聲的女兒。「因為是生下自己的母親,當然會有想出聲搭話的想法,但是十七年以來一面都沒見過,對母親的愛與恨,然後,不想讓奶奶擔心的心情,讓她無法出聲。」(演藝圈人士)

「只是以一個影迷的身分相見而已。」對於這件事,山口只像這樣,跟奶奶簡單地報告了。

十幾年來作為養女被撫養長大,奶奶對媽媽抱著多麼複雜的情感,山口感同身受。萬一她和母親的相逢透過其他人的轉述讓奶奶知道,會讓彼此不愉快。所以她盡量由自己去跟祖母簡單地報告就好。

已經不想再煩惱這些事。如果自己繼承旅館,自己所品嘗過的痛苦,以後將由下一代來承繼。不想要這樣──心裡充滿著這些想法的時候,在她身旁的,是在《小純的加油歌》裡共演的唐澤壽明。

1995年,經過六年交往,兩人結婚。在那之後不久,父親再婚,繼母以老闆娘的身分,繼承了祖母,在旅館張羅打點。這位繼母對山口來說,是第三個母親。「山口雖然決定不繼承旅館了,但還是擔心祖母跟父親,經常回老家。看到繼母把旅館經營得很好,她也安心了。加上她也不喜歡回老家破壞大家的平靜生活,逐漸拉開了距離。」(電視台相關人士)

就這樣,山口跟她的「三個媽媽」:生母養母繼母,就此疏遠。

父親與妹妹連結起與母親的羈絆

2005年五月,父親突然過世,讓她們的家族關係再度出現轉機。

山口的祖母回憶道,「我打電話過去,說『兒子過世了,請女兒(山口的妹妹)來幫他上個香。』然後妹妹來幫爸爸上香,這時妹妹與智子重逢了。妹妹跟小時候一樣都沒變,我說『長相跟以前一模一樣呢』,大家不知怎麼的便笑了起來。那時我又跟妹妹說『姐妹要好好相處比較好。』那之後妹妹開始時不時會去智子那玩。」

對山口來說,那是與妹妹時隔三十四年的重逢,以此為契機,和十七年前無言交錯的母親也終於和解,開始有了交流。

「山口的妹妹與媽媽一起住在東京都內。剛開始果然還是因為長年分別的隔閡,山口並沒有很積極地跟媽媽見面,而妹妹則成功地在她們之間架起了橋樑。」(另一個知道山口家情況的人

2007年,與妹妹一起在東京開了雜貨屋「燕子花」,隔年讓媽媽擔任個人公司的社長。然後,幫忙她們從稍微狹窄的公寓搬家,租了一間租金二十萬元的3LDK公寓給她們住。

慢慢地山口與母親漸漸建立起牽絆關係,但栃木的老家又有新的問題發生。

「山口的父親過世後,繼母照顧著祖母一同生活,兩年前,那位繼母腦中風倒下了,然後她回她的故鄉去療養。奶奶雖說以她的年紀算是健朗,一個人生活也沒問題,但大約半年前,骨折住院了。為了照護奶奶,山口經常回栃木來。」(知道山口家情況的人

山口的復出作Going My Home》,就在這種狀況下開始拍攝。

連續劇的主題是家人,特別是親子之間的牽絆。2005年父親過世後,與曾經疏遠的「三個媽媽」的關係有了巨大變化的山口,愈讀劇本愈覺得與自己前半生走過的路、經驗過的苦與悲緊緊扣連。


十一月拍攝殺青後,山口邀祖母一起去箱根旅行。根據祖母的說法,之後山口似乎跟唐澤一起到歐洲旅行了。

從睽違三十四年的和解開始的是,山口所背負的「三個媽媽」的完結篇。祖母笑著說「大家都能和睦相處的話,是最好的呢」。


____
按:翻譯一篇小道雜誌的新聞,就當成在看故事。但是若說我為何會如此著迷山口智子的笑容,大概是因為那笑容看似開朗,卻藏著一些我能夠與之共鳴的孤獨吧。我一直想探索那孤獨從何而來,當然,我也不可能找到進入素昧平生的人內心的路,但這報導寫得我是滿贊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