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18日 星期二

領帶與高跟鞋

周日與小人去了久違的中山堂,看綠光劇團的《領帶與高跟鞋》。據說此戲已經重演多次,我則是第一次拜見。年少時代我曾熱衷追逐劇場,當時沒有現在那麼不景氣,所以雖然身處南部,仍能看到很多戲。綠光劇團當年推出的《結婚?結昏!辦桌》讓我十分震撼,除了戲以外,編輯裝楨都很別出心裁的節目冊,也曾給我許多夢想。

當年綠光劇團發行的兩張劇場原聲帶,在暖場的半小時中不斷放送,更勾起了我的回憶,當年不若現在,音樂唾手可得,兩張CD被我反覆地不知道聽了多少次,即使已經好久沒再聽,現在仍然可以朗朗上口地唱出來。而隔壁的隔壁座位的一位中年男子似乎擁有跟我一樣的記憶,因為他用可以聽得很清楚的音量,跟著現場放送把每首歌都唱過一遍了。

因為《領帶與高跟鞋》這個作品是我接觸劇場前所發表的,是帶有某種傳奇性的作品,劇場不像電影,生命在幕落便告結束,沒有看到就只能等下次再演,但再演又是另一回事,「這次」沒看到就是沒看到了。也因為這樣,看再演的心情其實是半分期待加半分遺憾吧。

這幾年我接觸劇場的機會少了很多,但每次看到舞台裝置出現在鏡框舞台上時,都有陣止不住的悸動、興奮與悔恨,我想這種複雜情緒的產生,正表示我身體裡還住著某種糾纏不清的妖怪吧,真希望哪天讓京極堂來幫我驅趕。

星期天下午場的演出,也算不辜負我的期待了。上半場非常濃厚,有衝突、人性與掙扎,腳本家探問工作的意義,塑造出各種上班族的典型,與各年齡層勞動者的理想與實際,對於正困擾著相同問題的我,的確有種短暫的療癒效果。然而下半場卻似乎加了水,戲劇的密度與強度都減弱許多,對於女性社會地位的辯證,有點陳舊與刻版,若是十幾年前此戲首演時應恰如其分,但現在看起來則顯得突兀。而接近尾聲前,由沒有高學歷卻辛勤完成每日打掃工作的工友伯伯,帶領大家說夢演夢的片段,處理得頗為粗糙,話劇般的夢境扮演,更與此橋段以外的精湛演出相去甚遠,有種「這段是不是別人導的」的錯覺。所幸尾聲的高潮適時地挽回了一點,老闆道出了勞資關係的剝削真相(但並不深刻),戲則在每個勞動者探問自我價值中作結。

整體而言是一部值得一看的作品,尤其上半場的整體表現,令人激賞。導演的場面調度靈活,不失老手風範,帶有台灣味的歌舞表現也讓人印象深刻,反而是坣娜似乎過於美聲,讓我聽不懂她在唱什麼,是有點可惜了。

2009年8月9日 星期日

漂浮

不管是世運時歡欣鼓舞搖旗吶喊的喜悅臉龐,或是在颱風肆虐下成了一片汪洋的南方家園,在電視裡看到一幕幕屬於「故鄉」的影像,心裡總是五味雜陳。

總有一種「不曉得自己在這裡幹嘛」的根本疑問。

今天整理房間,因為想要移動一下書櫃,為了減輕重量就把好幾層的書拿出來外面。後來要放回去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的書櫃陳列完全沒有邏輯。這個發現讓我驚覺,或許已經走到一個無法辨識也難以回頭的場所,或許已經離自己很遠了。

生分的感覺瀰漫,到處都是,想要去除,卻弄得更加泥濘。

2009年8月3日 星期一

燕尾蝶

對於《燕尾蝶》這部電影,直接說結論的話就是不喜歡。岩井俊二在拍出經典作品《情書》的隔年,推出了這部企圖很大的電影。故事描寫日圓不斷升值,成為世界上最強勢的貨幣的時代,東京湧入大量以東南亞為主的離散住民,他們把東京稱為「円都」(Yen Town),個個均抱著淘金夢而前來;相對的,敵視外國人的日本人則把這些操著外國語、面目可憎的外國人稱為「円盜」(與円都的日語發音一樣)。而故事就在華人黑幫、偽鈔犯罪、殺人事件中複雜地展開,是岩井俊二難得的大規模製作,卡司也囊括九零年代日本藝能界的大咖,從這個意義上看起來,這部電影的確是個大膽的嘗試。

岩井俊二的影像表現能力是好得沒話說,不只是把只客串三場戲的山口智子拍得超有魅力,在移民區中晦暗且瑰麗的色調表現,也塑造出「東京的另一面」。然而看著江口洋介、渡部篤郎等人講著怪腔怪調的北京話跟英語,違和感就咕嚕咕嚕地滾出來了,「東京的另一面」也顯得像導演自以為是的異國情調想像。

劇中Yen Town樂團的一位擁有西方面容的團員表示,他在日本土生土長,但因為日本差勁的英語教育,使他英文說得不輪轉,日本語倒相當標準。即使如此,日本人也從未把他當自己人看,這種堅固的裡外之分的呈現,稍微觸碰到了一些嚴肅的文化認同問題,但是也沒有更多了。與其說可惜,不如說是從把資源投入到卡司身上這個策略開始就錯誤了。既然討論的是邊緣題材,為何又迷信大牌呢?端出江口洋介、山口智子等人的臉,對於深入討論這樣的文化問題有什麼幫助呢?實在是令人看得霧煞煞。

相較起來,《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置物櫃》真的可說是簡潔有力又熱血啊。

2009年8月2日 星期日

淳久堂

去魔鬼盆地的電聯車上,又擠又熱又吵,約80分鐘左右的車程,卻像花了三倍時間般的痛苦,以及令人難以忍受的疲勞。假日的魔鬼盆地有如無底的黑洞,吸納來自四面八方的人類。

發現「淳久堂」書店所在的Sogo百貨,只要出捷運站走個三分鐘就會到了,這個情報的曝光更使上次的行為顯得魯莽。芝山站週邊呈現出一幅很有秩序的生活場景,雖然有家樂福與百貨公司,噪音卻不多,路上車行亦從容不迫,洋溢著住宅區的氣味,啊,這就是上流社會嗎?

天空沒有一片雲,我橫越烤得熱呼呼的公園,進到Sogo,搭手扶梯直上七樓,書店就主動地現身了。要說淳久堂是一家比京極堂還要大的書店的話,就有點像廢話了,不過它真的很大,比我想像中還要大。或許跟紀伊國屋的微風店比起來不相上下,但我就是覺得很大,可能是因為藏書的密度很高吧。日文書跟中文書的比例約為三比一,書區中緊密排列的書架,每座都有兩公尺以上那麼高,文庫與漫畫為大宗,但單行本也很豐富。分類很詳細,這讓我覺得有點誠品的感覺,而且每個分類的書都很多,包括比較冷門的藝術書。

雜誌種類很多,而大部分都沒有用塑膠袋包起來,這也是個奇妙的特徵,不曉得以台灣人喜歡在店裡讀完的習性,會不會影響銷售。

就像鄉下人喜歡放鞭炮慶祝一樣,第一次造訪新開的書店時也總會買本書來祝賀一下。今天買了《CUT》雜誌的2008年九月號,號稱有宮崎駿四萬字的訪談,應該非常適合作為我與淳久堂第一次約會的紀念。

2009年8月1日 星期六

心情直播不NG(ラジオの時間)

喜歡《魔幻時刻》的人,一定不能錯過編導三谷幸喜在1997年的電影處女作《心情直播不NG》(ラジオの時間),同樣是透過「文本中的文本」這樣的形式,來述說創作者「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生命觀。要我說的話,《魔幻時刻》雖然很捧腹,也看得出腳本與場面調度的諸多巧思(佐藤浩市也演得超好),但總覺得差了點什麼,或許這跟現在電影愈拍愈長導致焦點渙散的趨勢有關。而直到看完《心情直播不NG》,才真正地佩服起三谷幸喜。

三谷幸喜的作品特色包括高張力的喜劇橋段、劇場式的場面調度、對人生的禮讚,在《心情直播不NG》這部處女作中就已毫無保留地全盤展現,一個電台集合了一群演員,正準備上演一個廣播劇。劇本來自某比賽的首獎,作者為一位家庭主婦。彩排順利完成,但開演前女主角卻對她在劇中的名字不滿意進而拒演,製作人只好開始四處打商量試圖解決危機。製作人在腳本家、演員與現場導演之間不斷奔走、妥協與更改的同時,許多荒謬滑稽的橋段與新的危機也隨之產生。眼看這位家庭主婦夢想的劇本就要面目全非,這場Live播送的廣播劇該如何收尾?

劇中出現的老音效師應該是三谷幸喜的憧憬吧,一直依靠音效帶來做節目的工作人員,在資料室被上鎖無法打開後,靠著這位音效師解決了臨時修改劇本而產生的許多音效問題。音效師因為已無用武之地而被調到停車場當守衛,卻在這場意外連連的鬧劇中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他所不斷強調的「音效不能靠機器,而是要自己做」的手工藝精神,感染了這些只把工作當例行公事,故意刁難新人作家而耍任性的演員們,現場導演熱血的發言:「對你們來說,今天的工作或許只是眾多工作中的一個,但是對鈴木女士而言,這個劇本卻是獨一無二的。」更是把這齣廣播劇推向一個喜劇的結尾。

一個作品的產生,總是許多外在因素影響下的結果,因為贊助商包含了航空公司,所以劇裡不能出現墬機之類的,政治、經濟、文化、業界趨勢與每個參與者自私的想法,都會左右作品最後的面貌。創作者在面對這麼多的期待時,或許很難不迷惘,本劇結尾出現的卡車司機,應該就是三谷幸喜自許在創作遭遇迷惘時最後的判準吧。其實看了這兩、三年的日本電影,我真的覺得很多作品不用拍得那麼長,但似乎兩小時已經成為一個製作的基準,幾乎每部作品都要拍到這個長度,對觀眾來說中間就得忍受一些沉悶或意義不明的段落、節奏也顯得很亂。

所以我覺得《心情直播不NG》非常傑出,原因就在於編導的創意全部凝結在105分鐘裡,沒有一絲贅肉,讓高明的喜劇節奏與故事得以華麗地展開。或許三谷幸喜應該重新看看自己的這個作品。